董一菲：《李商隐的“无题”诗》课堂实录及悟课

编者按

历史的长河，波光粼粼；文学的星空，璀璨燿眼。他，是一座名曰义山的高峰；他，是一条称之玉溪的清流；他，是晚唐文坛上的一面旗帜，他，是诗圣之后的第二座七律里程碑。五岁诵经书，七岁弄笔砚；鸾皇期一举，燕雀不相饶。多舛的命途，使他困顿抑郁；执著的爱情，使他悱恻缠绵。辞采绮丽，音律婉转，朦朦含蓄，意境邈远。

 

今天，让我们随一位气若蕙兰、才比文君的诗意语文人，穿越历史时空去与这位情思窈深、风格秾丽的诗人展开心灵对话与精神感应，倾听那“巴山夜雨”的惆怅，体味那“沧海月明”的凄伤，领略那“心有灵犀”的妙境，欣赏那“夕阳无限”的美好！近而不浮，远而不尽。我们将触摸那最唯美、最诗意、最生命、最隽永的心灵的跳动……

 

山东省高青一中 周景明

 

 

佳人锦瑟怨年华

 

望帝春心托杜鹃

 

    

备课札记

 

在朦胧中寻求清晰

 

      李商隐的无题诗朦胧多义，深情绵邈。对于初中二年级的孩子来说，他们凭借直觉理解应该不难，然而要想深潜其中有所收获，给他们以方法，引领其入胜，却是这节课的关节点之所在。

 

      在异地跨学段借班上课，讲这样一首我们读了都知道写情，写深情，写痴情，写缠绵的剪不断理还乱的“情”诗，却又难言其妙的格律诗，切入是一个问题。

 

      读书，先把书读厚，这是上课的第一个阶段，然后再努力把书读薄，这是第二阶段。读出自己的理解，有恰当的教学呈现，这是第三阶段。为此我重读了叶嘉莹、木心、钱穆、李泽厚、蒋勋谈李商隐的文字，重温了李商隐的两本传记，查了知网，作了摘抄。

 

      这节课，初步定位讲李商隐诗的专题阅读，因为单篇短章太单薄。单纯简单的一首七律对于初二学生来说，一定是吃不饱的，于是便有了如下的设置：

 

一、问题的设置一定要摄魂夺魄。

 

      如何切入，第一个问题问什么？问题一定是直抵文心，直抵教学重难点，并且能够牵一发而动全身。李商隐是浪漫主义诗人，《无题》诗中的那份“爱”与“伤”，那份隐痛是绵绵不尽前世今生的牵绊，于是设置了这样一个问题：

     《无题 ·相见时难别亦难》如果是一个故事，这个故事发生的时间、地点、人物是什么？

     这是一个曲问，言在此而意在彼。学生们在回答问题的时候，一定是要深潜在文字里的，在反复的出出入入、比较和筛选的过程中走向诗的精神内核。

                    人物

         

时间   暮春               地点  蓬山（仙境）

       晓夜                     红尘

 

     时间，藏在诗句中的“东风无力百花残”里，孩子们，在课堂上很快抓到，很有成就感。

 

     随后在教师的点拨下，学生发现“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还有一个“朝朝暮暮”在其中。

 

      地点？地点是一个更具意味的所在。“蓬山此去无多路”，蓬山，仙山，仙境也。教师适时给予他们以支架性的材料：“上一次约会在蓝田，再上一次在洛水之滨”。（余光中《下次的约会》）于是在课堂上有一个灵秀的女孩子脱口而出：表明这份爱情前世前生，今生今世来生来世绵绵无期。

 

      人物？是谁和谁的故事，是谁与谁的遗恨？

      我设计了这样的一个教学环节为“晓镜但愁云鬓改”和“夜吟应觉月光寒”分别加主语，于是代词的“你、我、他、她”的排列组合就出现了那么多的故事和悠远的遐思，生成甚妙。

 

      于是水到渠成趁热打铁为仿句。

 

      “思念，无论是生与死……”

 

      问题一旦摄魂夺魄，学生们一定会在文本的深处寻寻觅觅，流连忘返，发现并能够创造解读出别样的李商隐。

 

      在朦胧诗篇，清晰明了的是方法，主题愈发多姿多层，摇曳可爱。

 

二、语文教学就是要引领学生在词语的密林里探险。

 

师：这是什么季节？

 

生：春天。

 

师：春天的什么阶段？

 

生：东风无力百花残，是暮春。

 

师：黄昏暮春，是我们这个农耕民族曾经的永远的伤感时刻。

 

     当学生说出并懂得暮春的时候，他是多么神气，多么地了不起，民族的文化审美早已浸润了他们的心灵。

 

     唐婉《钗头凤》中的“难！难！难！”中的“三难”与李商隐的“相见时难别亦难”的“二难”哪一个更难。在比较中，课堂已宕开了笔墨，在词语的内涵、外延、情境、意味、关系、生活、爱情、哲思等方方面面荡漾开去，缤纷而陆离。学生的思考尽现才华与灵动，透过“难”字的表面，透过数量走向深邃。

 

     而链接的大量的李商隐的诗，实际是要用作专题阅读，让语文课的视野“辽阔”起来的，而阅读一题是要有巧妙的任务驱动的，于是乎师问，“《红楼梦》大观园里的诗魂林黛玉最喜欢李商隐的那句话呢？”

 

生：林黛玉应该喜欢这句“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因为有“红楼”两字。（可是这位同学从诗句的字面意思入手）

 

生：林黛玉应该喜欢这句“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因为宝黛爱情是一场悲剧。（可是这位同学开始深潜词语背后的意境了）

 

生：林黛玉应该喜欢这句“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这是由爱到伤心到绝望。（多漂亮的解读）

 

     这个假设问得漂亮，学生们有感有想有话说。

 

三、学会倾听孩子们的发言。

 

     学生的发言，教师应学会倾听，在倾听中点拨生发生成，完成师生的共同的精神的生命的某种成长。

 

生：其实我觉得各有各的难处（学生笑）

 

师：各难其难。

 

    这个孩子思考得多辩证，教师用心倾听而点评语深入。

 

生：唐婉的难，是和前夫陆游无法相见，李商隐的难，是和神话中的爱人无法相见，李商隐更难。

 

师：唐婉是世俗之恋，李商隐是天人之恋。

 

     诚如一位教育家所言，学生的课堂发言就应该是教师的课程资源。

 

     李商隐的诗是朦胧的，而教学却应该是清晰的，在朦胧与清晰之间生成与成长，是教学的某种境界。

 

 

课堂实录及悟课

执教：黑龙江省牡丹江市第二高级中学  董一菲

时间：2018年4月11日

地点：江苏省常州市第二十四中学 初二

整理：马于玲 福建省厦门海沧实验中学

悟课：张  艳 湖北省襄阳市东风中学

           张金波 河北省唐山市开滦二中

           马于玲 福建省厦门海沧实验中学

           张显辉 黑龙江省大庆市第二中学

 

在追寻与失落之间——李商隐的“无题”诗

 

 

师：（师微笑着走上台，师生问好。）李商隐写下了许多的无题诗，为什么这么多诗叫无题？有人说李商隐是中国古代第一个朦胧诗人，他为什么要把这份感情写得如此深挚缠绵，如此难解难说？孩子们一起来读读这首无题诗。

（学生齐读。）

 

 

师：如果李商隐的这首无题诗，是个故事，那么故事的时间、地点、人物是什么？

 

师：时间，这是什么季节？

 

生：春天。

 

师：春天的什么阶段？

 

生：“东风无力百花残”，是暮春。

 

师：黄昏暮春是我们这个农耕民族曾经的永远的伤感。

 

师：再读读这句“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这里有时间吗？

 

生：“晓”、“夜”。

 

师：也就是朝与暮，换一个叠音词，是？

 

生：朝朝暮暮！

 

师：地点更不得了，是什么？

 

生：蓬山。

 

师：“蓬山”是什么，孩子？是仙山、仙境，与红尘、凡间远隔。余光中说，“上一次约会在蓝田，再上一次在洛水之滨”。所以这写了一个怎样的故事？

 

生：（一个女生抢着答）写了一个爱情故事，前世前生、今生今世、来生来世，绵绵无期。

 

 

师：人物？是谁和谁的故事，是谁与谁的遗恨？

 

生：可能是“你”晓镜但愁云鬓改，“我”夜吟应觉月光寒。我和你的故事。

 

生：也可能是她和他的故事。

 

师：是的，孩子们！“何物最风流？魏晋人物晚唐诗。”李商隐一个人孤独地站在晚唐的舞台上，他代所有的人伤感，为这样的末世，为这样的夕阳，为这样的人生。所以，孩子们看，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这样的人物，才有这样的开合，这样的多义，这样的模糊。每个人，都能在诗中读出自己。

 

悟课

 

张艳：诗歌是诗人心灵的投射，读者在诗歌中读出自己，是诗歌鉴赏的最高境界。课堂伊始，一菲老师就用“每个人，都能在诗中读出自己”为这节课定下了非同流俗的鉴赏基调。这节课，将是在李商隐朦胧、缠绵、多意的诗歌中进行自我生命投射的情感体验之旅。在这末世的夕阳中，在这晚唐的舞台上，我们，将在孤独的李商隐的诗歌中读出怎样的人生？

 

张金波：本节课的导入环节，一菲老师没有太多的迂回曲折，一开讲就指出“李商隐是中国古代第一个朦胧诗人”，点明李诗的“多意”性和“模糊”性，并以此作为全课的主线，可谓高屋建瓴。一篇课文的价值，涉及的层面非常广泛，从内容到技法，从语言到风格，从人物到情感，不一而足。教师在授课时，不可能面面俱到，必须抓住文本的核心价值进行教学设计，这样有利于形成课堂的主线，使课堂沿着主线有序推进，进而避免课堂的支离破碎。抓住文本的核心价值，须立足于文本个性。李商隐无题诗的文本个性，恰恰就在于它与相同题材相同体裁的诗歌相比在抒情方式上的多意性和模糊性。一菲老师导入看似寻常，实则暗藏机锋，不知不觉之间巧妙布设了全课的主线，既为全篇之先声，又与全篇相呼应。

 

马于玲：江苏省常州市二十四中是一所初中，跟初中生以群文阅读的方式讲李商隐的无题诗，以什么角度切入、讲到什么程度，这都是特别费思量的事情。一菲老师选择以同学们学习过的《无题·相见时难别亦难》开篇，这个设计是符合建构主义的学习理论的：将学生由“已知”引渡到“未知”。

 

张显辉：诗意的语文课堂妙在开门见山，直截了当。一菲老师这节课的导入传达三个信息：一是李商隐善写无题诗；二是最是风流李商隐；三是每个人都能在李商隐的诗中读出自己。本文题为“李商隐的无题诗”，即是想引领学生努力读懂李商隐。

 

 

师：孩子们，我们来仿个句子“思念，无论是生与死……”，根据课文读出来你的仿句。因为他说“相见时难别亦难”，他说“春蚕到死丝方尽”，所以我说“思念，无论是生与死……”。

 

悟课

 

张艳：一菲老师的诗歌教学空灵绝尘，绝少俗套羁绊，给人满满的惊艳与感动。课堂刚开始，学生仅读了一遍，一菲老师直逼情感深处的问题就凌波而来：“孩子们，我们来仿个句子‘思念，无论是生与死……’，根据课文读出你的仿句。”这个问题越过所有俗滥的教学环节，抛出得如此直截了当，令人惊讶之余不禁惊叹它如此直指心灵！拨云见日，直逼本质！

 

张金波：近几年，任务驱动型写作逐渐成为高考作文命题的主流范式。让我们称叹的是，一菲老师把“任务驱动”巧妙地移植到诗歌阅读的教学当中。任务的内容是仿句，要求是“根据课文读出来你的仿句”。为了让学生更好地理解老师的意图，一菲老师还对给出的例句进行了解读。“仿句”任务驱动的是什么呢？很明显，一菲老师的目的是借助仿句，“驱动”学生对诗歌文本大意的理解 。我们不妨把一菲老师的这种模式称之为“任务驱动型教学”。一菲老师在设计学习任务时，充分考虑了学生的语文素养、思维水平以及可以获取的材料，从而确保学习任务的顺利完成，这些都为我们提供了有益的启示。

 

马于玲：这个环节至少有两个特点：简、精。“简”，越过了其他的细枝末节，删去了对学生已知知识的回顾，以一个仿句“思念，无论是……”扣准李商隐无题诗的切口，单刀直入，简洁明快。“精”，精准地把握住语文学科核心素养中的“语言的建构与应用”，在不知不觉中锤炼学生运用语言文字的能力，也可以以这个问题来检查学生的已知情况与表达能力，以便调整课堂的进度。

 

张显辉：诗意的语文课堂妙在课堂问题的设置。李商隐的无题诗以含蓄、朦胧著称，一菲老师则由一个问题将这朦胧、含蓄具体化、明朗化。原本朦胧、争议颇多的诗歌主题一下子清晰了然，学生的回答（仿写）恰是建立在对诗歌的解读之上，建立在对诗人情感、诗歌主题的把握之上。

 

 

生：思念，无论是年少还是年老。因为下一行说了“晓镜但愁云鬓改”，诗人早上照镜子，害怕自己一夜之间白了头。

 

师：（赞赏地）无论年少还是年老，思念……（话筒递给下一个学生）

 

生：无论是时间与空间……

 

师：怎么是时间与空间呢?

 

生：因为“青鸟殷勤为探看”，说明诗人即使是在很远的地方，都在时时刻刻思念着他心爱的人。

 

师：时间，前世今生、今世今生、来生来世；空间，天涯海角，蓬山人间。

 

生：思念无论是朝与暮……“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这是一句对仗，他白天的思念，以及在夜深人静时，他的思念之情更加满溢出来。尽管白天是通亮通亮的，他心中的思念却是绵绵不绝的。

 

师：（由衷地赞美）说的真好！她说，白昼，可以照亮任何任何的一切，唯独照不了，我心灵角落的当中一片最深层的如灰一般的思念。

 

生：我觉得思念还是生和死。“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也就到死思念才会终止。

 

师：超越了生死，超越了仙境红尘，超越了朝朝暮暮，超越了时间与空间……

 

生：我认为思念无论是相见与离别。第一句话就说“相见时难别亦难”，我们就可以解读出来，不管是在一起还是离别，那种情感都是密密麻麻的，极其“剪不断，理还乱”的那种感觉。（学生笑。）

 

师：情急之下，用诗解诗，“剪不断，理还乱”。说的真好。你们这个年纪是诗的年纪，在诗的年纪来解读诗。

 

生：思念，无论是生机还是枯萎……

 

生：思念无论是近还是远。因为他说“蓬山此去无多路”。

 

师：读诗读得多么细致。蓬山距离我这没有多远，不算多远，也就几万公里。牛郞织女，一个天河都轻轻松松的渡过，别说你在蓬山，我就在凡间，真的不算什么，很近，等着，我这就到。今生不到，还有来生；来生不到，还有再来生。在蓝田，在洛水之滨……

 

 

 

 

悟课

 

张艳：诗言情，情感美是诗歌最摄人心魄的美。聪慧的一菲老师，直击诗歌的命门，用一个仿句，领起了对诗歌的情感体悟，聚焦“思念”，不蔓不枝。师有示例，生有心得，绵绵思念之情从诗句中弥漫开来，在“生与死”“年少与年老”“时间与空间”“朝与暮”“相见与离别”“生机与枯萎”中延展。学生在仿句中对“思念”之情的高品质体验与解读，胜却僵化的教学套路无数！

 

张金波：在一菲老师的学习任务的“驱动”之下，孩子们回答得非常踊跃。孩子们的智慧是无穷的，他们的仿句精彩纷呈，充满诗意。每到精彩处，一菲老师总是及时给予真诚的赞美和精准的点评。孩子们“这个年纪是诗的年纪，在诗的年纪来解读诗”， 而一菲老师的语言同样诗意流动，一问一答间，一赞一评间，使诗意漾满了整个课堂。这就是一菲老师的诗意课堂，在潜移默化中，实现了对学生的美的熏陶与化育。

 

马于玲：一菲老师曾说过，诗意的语文教师当有诗意的课堂语言。听听一菲老师与学生的互动：“时间，前世今生、今世今生、来生来世；空间，天涯海角，蓬山人间”，“白昼，可以照亮任何任何的一切，唯独照不了，我心灵角落的当中一片最深层的如灰一般的思念”，“今生不到，还有来生；来生不到，还有再来生。在蓝田，在洛水之滨……”用诗意的语言来解读诗歌，用诗意的语言来带动学生，这才是诗意的语文课堂。

 

张显辉：诗意的语文课堂妙在以诗解诗。以诗解诗是一菲老师诗意语文课堂的最显著特点之一。一菲老师的点评语言即是诗：“前生前世、今生今世、来生来世/超越了生死，超越了仙境红尘，超越了朝朝暮暮，超越了时间和空间/天涯海角，蓬莱人间/等着，我这就到/今生不到，还有来生/来生不到，还有再来生/在蓝田，在洛水之滨”；学生仿写句子的回答依然是一首诗：“思念，无论年少还是年老/思念，无论是时间与空间/思念，无论是暮与朝/思念，无论是生与死/思念，无论是相见与离别/思念，无论是生机还是枯萎/思念，无论是近还是远”……这一过程，真是让人拍案叫绝！一菲老师的点评文字和学生们仿写的回答，本身就是一首诗，同时也是对李商隐这首无题诗最好的解读。

 

 

师：李商隐的这首诗是一首七律。格律诗特别讲究炼字，孩子，你说“炼字”的“炼”是绞丝旁的呢，还是火字旁的呢？

 

生：我觉得是火字旁的，因为要把这个字提炼出来。

 

师：提炼，锤炼。这首诗的诗眼，很多人认为是“相见时难别亦难”。一连用两个“难”这是剑走偏锋的事，作为格律诗怎么可以有重复的字？重复是大忌，李白曾经写了一首诗，成为登临诗当中的压卷之作，诗是这样说的，“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居然一口气用了三个“凤”字。宋代还有一个才女叫唐婉，唐婉是陆游的表妹，结婚之后相敬如宾，陆游却休了唐婉。古代休妻，很多时候不是丈夫所为，是婆婆所为。多少年之后，有人说是三年，他们相逢于沈园，此时的唐婉已嫁，此时的陆游已娶，陆游写下了《钗头凤》。唐婉是大才女，不仅贤淑，而且很有才，应和了一首《钗头凤》。我的这个问题是，唐婉用了三个“难”，李商隐用了两个“难”，究竟谁更难？全班女生来读唐婉的《钗头凤》上阕。

 

 

（全班女生站起来读。“欲笺心事”，“笺”字学生有犹疑，老师适时正音。）

 

悟课

 

张艳：炼字旨在炼意，始于文，终于情。一菲老师的炼字教学之独特再次令人惊叹：她有所为，有所不为，不是在一首诗中静止、封闭地让学生说“难”的字意、句意、手法、情感、表达效果，而是用比较鉴赏方法拓视野，扩容量，加深学生的情感体悟。李商隐的“相见时难别亦难”，李白的“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唐婉的“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纵跨唐宋，给人广阔的时空感。一菲老师从几位诗人剑走偏锋的“重复”手法谈起，最终落在对唐婉三“难”与李商隐二“难”程度深浅的体悟上。对“难”的炼字教学，看似转向了艺术技巧，实则是对“思念”仿句教学的延伸与深化，情感体验的主线未断，匠心独具，不着痕迹，尽得风流。

 

张显辉：继续以诗解诗。用李白的《登金陵凤凰台》、陆游和唐婉的《钗头凤》，尤其是陆游和唐婉的悲剧爱情故事，带领学生发现其炼字之妙，进而引领学生感悟李商隐《无题》诗的遣词用字之妙，让学生在咬文嚼字中品读语文，感受诗意。

 

 

师：这三个“难”读得真棒！现在探讨刚才的问题，是李商隐的二“难”，更难，还是唐婉的三“难”，更难?

 

生：（一个温婉的女生回答）每个人都可能有自己的答案。我可能是对李商隐的这首诗体会更深刻一点，所以我觉得李商隐的二“难”更难。因为“相见时难别亦难”，无论是分别还是相聚，诗人心中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的，这点比唐婉的难更难。

 

师：有理有据有情。

 

生：我也觉得李商隐的“难”更难。陆游和唐婉她们在人间还可以相见，但李商隐，他是一个在人间，一个在天上，再难相见。

 

师：他读出来了，天人阻隔，就像洛神之恋。不在于谁的观点更正确，在于谁的论证更丰富。

 

悟课

 

张艳：“不在于谁的观点更正确，在于谁的论证更丰富。”一菲老师对学生发言的评价，对当前语文教学的评价观启示颇深：文学鉴赏有正确与错误之分吗？我们目前的语文考试，自上而下约定俗成地把“参考答案”当“标准答案”，这种违反文学鉴赏规律的阅卷方法何其僵化、教条！何其令人痛心疾首！一菲老师给了学生诗歌鉴赏的自由，尊重了学生的个性化解读，她用自己的教学告诉我们：还语文以美，远离僵化，给学生松绑，张开翅膀的鸟儿才会飞翔！

 

马于玲：“是李商隐的‘二难’，难，还是唐婉的‘三难’，更难？”这是神来之笔，一个开放性的问题，没有标准答案，学生可以自由言说，立足点在于“我从中读出了什么”，更注重的是学生的阅读体验与个性化解读。每一个人都能在这样的课堂中有话可说，能体会到阅读的成就感。

 

生：其实我觉得各有各的难处。（学生会意地笑）。

 

师：各难其难。

 

生：（还是刚才的那个学生）唐婉的难在和自己心爱的人虽然相爱，却不能相见。陆游的难难在，他虽然能和心爱的人相见，但是他们却各有各的家庭，各有各的孩子。李商隐虽然和他心爱的人不能相见，但是他心中还有爱。

 

师：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的距离，而是我站在你面前你不知道我爱你。（学生笑。）

 

生：经过老师刚才讲的陆游和唐婉的故事，我心里有点想法。就是在古代，男人都可以有三妻四妾，女子被休弃之后，她的生活是比较艰难的。她心爱的人，又重组了家庭，我觉得这三个难，道尽了她与陆游被迫分离的难过。

 

师：我听懂了，她认为这个“难”是个过去式，李商隐的“难”是在今天、在明天，这个难就是难上加难了。真是有发现，真好！

 

生：我觉得还要从这两首诗的背景故事来讲起。首先我知道，李商隐陷入了牛李党争，他的妻子是牛派王茂元的女儿。李商隐之前有首诗，“何当共剪西窗烛”，就是讲的和他妻子的故事。或许李商隐这首诗里面写的就是他和妻子因为政治所迫不能见面，这就是李商隐的难处。唐婉和陆游两个人本来是相爱的，他们是表兄妹关系，虽然我觉得这肯定有点问题。（学生大笑）他们被陆游母亲给拆散了，两个人都有了各自的家庭，又在一个春日碰到了自己的初恋情人，这种感觉特别尴尬。（学生再一次大笑）所以他们各有这两首诗，各有各的难处。

 

师：非常赞赏这个男孩子，他能够知人论世，联系背景材料，这点非常了不起。但是李商隐的婚恋，刚刚他有一个非常肯定的语句，是说，李商隐思念的肯定是他的妻子，凭什么呢？在李商隐的自传当中说他爱上了一个道姑，道姑和人世间的缠绵。小伙子，有些话不要用绝对的词，汲取教训。（学生善意地大笑。）

 

生：李商隐受到了政治上的迫害，心里比较难受，他想与他的妻子见面，却见不到。心里想，却不能实现，也很难受，再难上加难就更难受。

师：二“难”便是一切的难。有一个佛教的偈子，：一个人碰到得道高僧，说，“长江里这么多船，高僧您知道有多少艘吗？”（老师停顿片刻）高僧说，只有两只船，一只为名，一只为利。“相见时难别亦难”，世间的一切，对于恋人来说，也只有两种情况：相见和不相见。

 

生：我也认为两边各有各的难处。我认为《钗头凤》，难处在于，本来是相爱的，却被拆散了，这个难更多的难在无奈、被逼迫。

 

师：我也听懂了，孩子。陆游和唐婉，他们就是夫妻，后来又分开了，无论如何都是世俗之爱。李商隐的爱，不是世俗之爱。于是他欲罢不能的感觉、欲说还休的感觉来得更深挚、痛楚和缠绵。

 

师：刚才有个男同学说的问题特别可爱，他说表兄和表妹结婚，这事有点问题。（学生再一次大笑）如果在红楼梦当中，你一定会是贾母吧，会拆散作为表兄和表妹的贾宝玉和林黛玉。（老师翻PPT，却不知何故翻不过去。师：“孩子们帮个忙。”有一个学生上来调整好了，老师：“就这么容易吗？幸好有你，不然我就‘难难难’了。”学生善意地笑。）

 

悟课

 

张金波：思维发展与提升，是新近提出的语文核心素养的四个方面之一。一菲老师的语文课堂不仅仅有感性的诗意阐发，更有理性的思维训练。“唐婉用了三个‘难’，李商隐用了两个‘难’，究竟谁更难？”“谁更难？”这个问题不仅有意思，也有一定难度，不是轻易就能说清楚的。当然，对于这个问题，一菲老师并没有设定机械呆板的标准答案，学生的解答也并非一般层面上的“文本里有什么”，而是集中于“我读出了什么”“我怎么看”。如果说前者是较低级的思维，那么后者就属于思维的较高层级——批判性思维。在解答过程中，学生需要经过理解、判断、搜集、比较等思维过程，而这些过程正是批判性思维不可或缺的品质。应该说，一菲老师在培养学生的语文核心素养方面，为我们做了很好的示范。

 

张显辉：文学创作中有一种未知结构（也叫两难结构）往往使其具有永恒性。别林斯基也说过：“什么叫作品的永恒性？就是每代人都进入思考，每代人都得不到结论。”李商隐的《无题》诗恰好符合这个两难结构。相见难，别亦难，见或不见，都是难。陆游和唐婉不得善终的爱情，李商隐的思念，都符合这一理论。所以他们隔了一千多年，仍然为人们乐道，仍然有其艺术的价值。

 

张显辉：诗意的语文课堂是和谐的、轻松的。一菲师父面对课堂突发事件，依旧能够从容以对，并用刚刚念过的诗句间接的表扬了前来帮忙的学生。不可谓不机智。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