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津渡怀古

顾建中
兰津渡“沉没”十六年后,我才来到了这里。
一个世纪前的兰津渡和霁虹桥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兰津渡就是西南丝绸之路的标志和象征,但过去我却总与它失之交臂。开始时是没机会和条件去,后来可以去了,却又听说它已经"沉没",于是就一直耽搁了下来。
老远就看到了大气磅礴的沧江峡谷,我满怀希望地早早下车,沿着公路徐徐走了下去。走得近了,眼前却是陌生的景象,视线里根本没有照片中的兰津古渡影子,心底不由泛起了失落。
但是,很快我就被澜沧江上方的三道彩虹吸引了,那是近年来在兰津古渡新建的三座巨桥。北面最高处的是中缅输油管道澜沧江大桥,与它比肩的是大瑞铁路澜沧江特大桥,桥西侧就是大柱山隧道。前几天我才从新闻看到隧道贯通的消息,说由于山体涌水点多、水量大,大柱山隧道真正是世界级难题的隧道。
石门上空是彩虹般的桥梁
兰津古渡地段是通往滇西的最佳渡口和建桥选址,江东的博南山与江西的罗岷山在这里形成了一座天然石门,峡谷突然收窄,奔放的江水从石门中间狂泻而下。坚固的江崖、较窄的江面让古人和今人都有了不二选择。
澜沧江从"石门"南泻
两座巨型桥梁下面的吊桥也是霁虹桥。其实这已经是近三十年间同一个位置的第三座霁虹桥了,真正的、称为“世界上最古老的铁索桥”的霁虹桥已经消失。1986年秋,千年一遇的洪水冲毁了霁虹桥铁索和东西桥头建筑。2004年,小湾电站截流,残存的遗址也被库区淹没,霁虹桥从此成为了一个概念。
霁虹桥消失后的十多年间,兰津渡又恢复了竹筏过渡。千百年来,兰津渡不仅沟通了云南高原与东南亚的联系,也是东岸杉阳和西岸水寨两地人民千丝万缕联系的纽带。1999年7月,以保山市洞经音乐协会的段体才老人等多方筹资,在原霁虹桥北一百米处建起了第二座霁虹桥,取名“霁虹善德桥”。
2001年霁虹善德桥竣工,其下是老霁虹桥遗址。
也许这些酷爱洞经古乐的老人太过专心于怀古和善德,他们竟然对澜沧江水电梯级开发的消息一无所知。“霁虹善德桥”竣工仅五年,蓄水量达151亿立方的小湾电站开始截流,在澜沧江中游形成一个数十公里长、近百米深的平湖,浩浩江水淹没了“霁虹善德桥”,此该桥也成了寿命最短的霁虹桥。好在,电站建设方又在其上方修了一座更大的吊桥,这就是我脚下最年轻的“霁虹桥”。
深深的峡谷、浩浩的沧江就足以让人震惊,更何况三座庞大的桥梁雄峙东西两岸。我惊叹于兰津古渡的山水雄奇俊秀,惊叹于前方三座巨膀般的大桥,却管不住脚步,不停地往前走,不觉来到了霁虹桥头。
一群工人正在忙碌,他们在桥头挂限高牌。问了问才知新桥承载力有限,仅允许轿车通过。
滇西常发生春旱,今年更甚。因为需要发电、因为需要供给下游多国人民用水,此时的澜沧江小湾电站库区积水已经消退。大江在峡谷间流动,出露的灰黄江岸有些难看,那是经年洪水浸泡后着上的色。
问起老霁虹桥的位置,一位工人热情地带我来到吊桥中间,他扶着护栏南面,指着西岸礁石说:“喏,下边那个就是老桥墩。”
桥墩和驿道路基是兰津渡仅存的孑遗
我顺眼望去,果然,浑黄色的江畔乱石间有一个梯形的人工建筑,隐约看得出是桥墩。“桥墩”南边不远处,有一堆人工垒出的石墙。虽然经历了十多年滔滔江水冲击,它们还顽强地在坚守,展示着兰津古渡的最后一抹余光。
江面最窄处即出露的霁虹桥遗址
我把目光移向它们的上方。我知道,那里就是普陀岩摩崖石刻。
普陀岩摩崖石刻
在原址上方复制的石刻
非常失望,那块平整、垂直的岩面上并没有任何人工痕迹可寻,那怕是一点点依稀的笔画。
普陀岩摩崖石刻已无痕迹
五百年间,普陀岩摩崖曾是云南规模最大的摩崖石刻,也是兰津古渡最有历史厚度的人文景观。杨慎、张含、担当等文化名人留下了:西南第一桥、天南锁钥、沧江飞渡、要塞天成、金齿咽喉、人力所通等题字、题诗。内容都是歌颂兰津古渡和霁虹桥。明朝第一才子杨升庵格律诗《霁虹桥》领衔:“织铁悬梯飞步惊、独立缥渺青霄平。腾蛇游雾瘴气恶,孔雀饮江烟漱清。兰津古渡哀牢国,蒲塞西连诸葛营。中原回首逾万里,怀古思归何限情”。题字通高多在一米左右,或草或楷,笔力遒劲、雄浑豪放,有着极为珍贵的历史和艺术价值。
兰津古渡简直就是桥梁博物馆
细数从兰津古渡过往的名人,几乎能装半部云南史。从这里,走过了张志淳、杨慎、徐霞客、永历皇帝、李根源、艾芜、李鑫、艾思奇、寸性奇、徐悲鸿、赵锡光、朱家璧、卫立煌……这些人中的每一位,都是能钩沉出一段历史的。
横断山“横断”云南东西地理单元和交通往来,在兰津古渡最能想象。遥想在生产力、交通不发达的古代,面对深不可测的滔滔大江,人们只有望江兴叹。要想过江,只有依靠原始的溜索和竹筏,深不可测、波涛汹涌的大江总是充满着变数,那可是真正的九死一生之旅。
为了打破“横断”,富有匠人精神的古人找到这处江水突然收窄处的“石门”,以竹篾、巨木前赴后继建桥,但由于材料和技术原因,从东汉到明代,无数座“霁虹桥”屡建屡毁、屡毁屡建。直到明朝成化年间,始建成铁索吊桥,成为西南地区历史最长、规模最大的铁索吊桥,那就1986年洪水冲毁的霁虹桥。
江东的博南山兰津渡口仅存一堆人工打制的石块
江东的桥墩已经消失,残存了一堆方石块,看得人工堆砌的痕迹。我从吊桥慢慢走到江东,细细寻找、领悟兰津渡。
西南丝绸古道上的地名总是那样浪漫、那样直观,总会让人心生联想。从永平那边过来,就有倒流河、凤鸣桥、平坡、水石坎、梯云路,危险的岩石下会有“紧走三步”,那样贴切的地名是书斋里的文人绝对想不出来的。
江西罗岷山的梯云路依稀可见
毫无疑问。兰津渡是西南丝绸之路最抒情、最富情调的地名。我阅遍史籍,得知“兰津”意为兰花飘香的渡口。澜沧江峡谷本来就是莲瓣兰的故乡,盛为各种名贵春兰。我在想,当年古人于此设渡时,肯定是在幽兰吐香的春,他们在散发中王者之香的兰津渡过了江,憧憬着越过罗岷山就到了神秘的哀牢国,心里自然是惬意无比的。
漫步兰津渡,走着的是桥、看到的是桥,想的还是桥,这里简直就是一座活的桥梁博物馆。
兰津渡,西南丝路最为厚重的文化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