呖呖，午后的阳光很安详，午膳后倦怠的人可以有个短暂的午寐。我侧躺在床，曲臂而枕，看阳光投影在南向的门框上，看走廊上波斯顿蕨和玉心吊兰的优美姿态，呖呖，无需仰望长空我就知道，天地间一切安好：飞鸟、行云、溪流、村庄……阳光安顿了万物。

呖呖，假若一个人自襁褓时起就被弃于荒郊，街角，客栈，或车站的长椅上，而她又万幸活了过来，长大成人，对于此生的源头她一定有个不能释怀的追问吧？她的灵魂又何以安顿呢？

这是我在这个午后恍恍惚惚想起的一个故事。我想起曾经有过那样一连串的午后时光，午饭过后我独自坐在一把木椅子上，把背靠在饭厅的白粉墙上，在阳光投射不到的屋角内，对着一台电视机，一天又一天，我把自己深深浸入到剧情中：恬静的扶桑女子，雪原中僻远的小镇，徐徐停靠站台的火车，杂乱的脚步神秘的行踪，收养了弃婴的善良的站长……那个扶桑女子，她的身世之谜，就从旅客候车室的那条长椅开始——裹在襁褓里的她被一双神秘的手放置在了长椅上，这就注定了她今生必踏上千辛万苦的寻亲之路。

后来她果然是踏遍山水，寻访那一处处与自己生命的缘起有任何关联的地方。呖呖，如果我们仅仅把这种寻找理解为人之常情的寻亲之举，那我们就没有体察那女子更幽深更美丽的心思。有一句话披露了她的内心，她说，“我只想证实，是父母相爱才有了我。”呖呖，我似乎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内心表白，感到那女子的心思真是芳馨如兰！试问，在人生长流中沉浮，我们何曾对那个遥远的生命源头发起过如此根本的追问呢？何曾对生命的来由作过如此浪漫而富于尊严的解释？又何曾持有过如此坚定的信念呢？

诚然，我们没有谜一样的身世，坦坦然然地来到世间，坦坦然然地捧在父母的掌心里，坦坦然然地接受那一粥一饭，长大成人。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生命的起源是一件没有悬念的事情，无需究问也无需证实，所以我们从来没有那份自觉意识，没有像那名扶桑女子那样想过，要将生命的尊严确立到它最初的源头上！

呖呖，在她踏破铁鞋的历程中，有过山重水复，有过柳暗花明，有过徒劳无功，也有过扑朔迷离。有一个假象企图摧毁她的信念，使她颓然到几乎要放弃究问——假如究问得到的答案竟是，她的诞生恰恰印证了母亲的屈辱，你想，这样的究问还有何意义呢？幸而现实并没有那样残酷，那名扶桑女子在经历了千曲百折之后终于见到了自己的生母，在一座宁静的后花园里，也是在如此安详的阳光照耀下，那老妇人缓缓地转过脸来，是的，她缓缓地，把一张沧桑然而依然美丽、安详的脸转过来了，这张脸上有那女子所寻找的全部答案：关于生命的谜底，以及尊严。然后，在归乡途中，她在女儿怀里安然辞世。

呖呖，或许我们的生命历程从一开始就缺乏传奇性吧，我们在身世上没有任何隐痛，也就缺乏由隐痛而来的敏感，我无从体会一个身世有谜的女子，对于生命源头追问的急切，以及答案的重要，但是她所描述的那一种美好我完全领略了。呖呖，生命的缔造是一种奥秘，每一个体生命的到来有着太多复杂或偶然的情况，我们不能自己选择，甚至不能由缔造我们的人选择，我们只能祈求，如那扶桑女子那样，祈求有一个美好的生命源头，最好是，在天地的福佑下，在所有人的祝福下，带着生命的尊严，作为爱的印证，平安降临。

（旧作。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