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阳雀声

                     向卫华

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好像爹娘就坐在我的身边……

                              ——题记

“贵贵阳！”“贵贵阳！”……

一声声悲切而清脆的啼鸣，在丛林，在山谷，在春暖花开的季节，在梦里故乡的雨夜，远远地传来，远远地飘去……淡淡的哀伤似一丝线，一线比一线长，长得没有尽头。每听到这样的啼鸣，夜半忽然醒来的我，心也就被紧紧缠绕，随飘去的啼鸣，愈勒愈紧。于是，我赶紧翻身起床，拉开窗帘，推开窗户，如痴如醉竖耳听，然后追随那一声更比一声长的啼鸣，想起了故乡的阳雀声。

阳雀，又名报春鸟、杜鹃鸟、吉祥鸟、蜀鸟等，还有子规、杜宇的雅号，阳雀是她的俗名。

梦回故乡，梦忆童年。

阳雀是季节的候鸟。记得，儿时，当四周的仙女山、钟灵山、轿顶山、盘山路、雷公山、五十庄等山恋换上翠绿的春装，桃花、李花、杜鹃花和那些与季节争春的花朵开满山野，这个时候，阳雀便从遥远的天国来到故乡的上空开始啼鸣。不知是跟春天一起来的，还是随翠绿一同而至，反正每年这个时节，阳雀的啼鸣如期而来，从不间断，，三字一句，嘤嘤成韵，千啭不穷，一声声飘近，又一声接一声随风远去，余音在空中久久回荡……

阳雀的叫声是记忆中最动听的鸟声。离开故乡已经四十六年了，每次回家，诗人贺知章的那种“少小离家老大还，乡音未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的伤感就会油然而生。不过对阳雀的啼鸣到还觉得十分的熟悉和亲切，特别是它那凄凉、悲愤、急切又一声紧似一声的鸣叫，比年少时听到的更多了一些深刻的理解，它奏响起一段段关于春天的音符，代表了故乡浓郁地道的乡土气息。

故乡对阳雀的啼鸣特别关注。时令一进入春天，乡亲们便等待阳雀的叫唤。认为最先听到阳雀叫，谁就在这一年福星高照，万事畅顺。听到阳雀叫唤的时间也很讲究，在辛勤劳动时听到阳雀叫唤最吉利，预示终日勤劳丰收；倘是贪玩时听到阳雀叫，则预示这年懒惰欠收，是最忌讳的；倘若睡到被窝里听到阳雀叫，人们都得立即竖起来，虔诚地听它在夜空中传响。最先听到阳雀叫唤的必得奔走相告：“阳雀叫了，阳雀儿叫了！”时令便进入仲春季节。至今还有首民歌在传唱：“阳雀飞来叫高声，叫得山上百草青。我是天上麻鹞子，玉帝派我催阳春，插好秧田打转身。”

不过我最爱听的是那些有关阳雀如“梁山泊与祝英台”一般的悲情故事，经过在坊间有多个版本流传，但每次听起来都让人感动，让人生情，让人怜惜，让人深信不疑。

第一次听到有关阳雀的故事，是我娘讲的。娘虽然没有读过书，但却是个将故事的高手。娘收工回来，不论多累，都要把我抱在怀里，给我讲故事。有一次，娘给我讲了“阳雀的传说”。

当地有位如花似玉又朴实能干的名叫“杨氏”的村姑，而本村又有一位帅气十足忠厚勤劳的后生名叫“贵贵”。两人都是贫困人家出生，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天长地久，日渐生情，成人后结为夫妻。然而，村姑和贵贵结婚还不到一个月，迫于偿还结婚所欠的债务，贵贵只好忍痛别离新婚的妻子，到外地去做工赚钱，并约定第二年开春即回。自从贵贵走后，村姑每日眼巴巴地望着对面的山峦，日也盼来夜也盼，盼贵贵早日回来，据说河蓬穿洞就是村姑望穿的。

“正月里来是新春，阳雀树上早开春”。这样，好不容易熬到了第二年的开春，于是，村姑天天下到溪谷，然后爬到溪谷对面的山垭口，站在垭口悬崖边的一棵大树下观望，希望能看见归乡的贵贵。然而日子一天天过去了，贵贵的身影却始终没有出现，于是一天黄昏，村姑为能站得更高，以眺望得更远，就不顾安危，沿着大树向上爬去，不想刚爬到树干的中部时，竟摔了下来。眼看村姑就要粉身碎骨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这一幕刚好被在观音山小憩的观音菩萨看见，于是手一挥，村姑化作一只鸟儿飞上了树巅，并发出“贵贵阳”“贵贵阳”的叫声。这叫声一声紧似一声在山谷回荡，是那样的凄切、那样的哀婉。

贵贵离家出走后，一路上，不是当挑夫，就是当纤夫……吃尽了苦头，却始终没有赚得钱，住的是岩洞，盖的是稻草。后几经辗转，贵贵来到辰州府，在一家染布店里当店小二，由于吃苦耐劳，深得店老板的喜爱，想招其为婿，贵贵却不为所动，说自己已有妻室，等赚得钱后定会回家与妻团圆。多年后的一个春天，贵贵携带赚来的金银回到了家乡，却不见了村姑，经打听，才知道村姑早已化身小鸟，痛哭不已。一天黄昏，贵贵来到山垭口，这时从远处飞来一只小鸟，朝他“贵贵阳”“贵贵阳”，啼鸣不已。贵贵知道那是村姑变的，于是纵身跳进山崖……由于这鸟儿是阳姑娘所变，后人就将它叫做“阳雀”。

沐浴在娘爱的甘露里，我开始生长，开始打苞，童年的花朵吐出一缕缕的芳香。可是，在我七岁时，最需要娘的时候，娘却离我而去。此后，爹继续给我讲有关“阳雀的故事”，这是一个美丽哀怨的后娘杀继子的故事。

相传，当地有户姓阳的人家，妻子向氏，育有一子，取名贵贵，两口子对贵贵疼爱有加，向氏每次杀鸡，鸡腿鸡肉都会留给贵贵吃，夫妻俩只吃些鸡头鸡脚鸡杂。不料，向氏却在贵贵七岁那年，不幸病逝。阳氏中年丧妻，为了抚养贵贵，于是又娶了一房，叫做冉氏。冉氏虽生有几分姿色，但心却宛如毒蛇嗜血，百般虐待贵贵。阳氏虽疼儿子，但惧冉氏，一再迁就姑息。

冉氏患有羊癫疯，求神拜佛、打卦问卜，山中百草吃了个遍，却总是诊不好。有其女，必是其母遗传，她娘告诉她，只有用人肝做药引子才能诊好，可是又到哪里去找人肝呢？她娘对她耳语，“你这个死丫头，贵贵不是现成的药引子么？”冉氏心领意会，兽心顿生。

这年冬天，冉氏乘丈夫外出打短工，将老娘接到家里，老娘要她挖贵贵的心肝做药引，刚好让放学回家的贵贵听着了，吓掉了魂，抱着屋边的篱笆露了一夜哭了一夜。第二天，贵贵把这件事告诉了私塾先生，先生不相信，还是催贵贵回去，贵贵又抱住篱笆哭了个通宵。第三天放学后，贵贵还是不愿回去，先生说：“你先回家，我随后就到。”可怜老实的贵贵一回家，冉氏眼中的怨毒之色一览无余，在她老娘的胁从下，将骨瘦如柴的贵贵绑在篱笆上了。等到老先生赶到时，贵贵早已被冉氏剁成了肉丁丁，腌在坛里了。

第二年，春天来了，万物复苏，冉氏想吃酸菜，乡下人有“三天不吃酸，走路打闹窜”的说法。这天早晨，冉氏打开坛盖掏腌肉丁，突然，一只鸟雀从坛内扑棱棱飞出来，绕着她旋，绕屋不停地悲鸣：“贵贵阳！”“贵贵阳！”……冉氏吓昏在地上，羊癫疯真的复发，真是火上加油，冉氏翻了几下白眼，随即死了。至今，故乡还流传着这样的“哭词”：“贵贵阳，贵贵阳，有钱莫讨后老娘，亲娘杀鸡留鸡腿，后娘杀鸡留鸡肠。鸡肠挂在篱笆上，过来过去哭一场。亲娘后母不一样，想起亲娘痛断肠。”同时，还流传这样的诗句：“春来阳雀本姓阳，孤苦人儿受冤枉，我劝后娘心莫毒，免得提前见阎王。”这些都永远缠绕在我的心头。

“此情可待成追忆”。好多年后，曾有人饱含怜悯地问我，你娘去世后，你爹为什么一直不给你找个后娘？这时，我才明白，爹是怕我成为第二个“贵贵”。

“斗转春归不自由，韶华已逐水东流。”阳雀鸟是悲情的传说，和春天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我娘和我爹均在春天离我而去，这也许是天意。虽然，我知道在不久的将来，在“永恒的国度”里，总有一天我会见到我的爹娘，可是眼前呢？此情绵绵无尽期啊！

“贵贵阳！”“贵贵阳！”……

此时，冬去春来，阳雀又叫了，又是春暖花开时，阳雀声声思故乡，我想起早已长眠于地下的爹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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