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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说新语·任诞第二十三

(2022-07-21 09:29:59)
分类: 国学经典

   任诞,指任性放达。本篇反映魏晋士人纵酒放达、诋毁礼教、愤世嫉俗、傲骨铮铮的精神面貌。魏晋士人不满旧礼教的束缚,追求个性自由和精神解放,形成了“指礼法为流俗,目纵诞以清高”的风尚。此即可视为名士们对旧礼教的反抗,也可视作是对当时险恶政治环境的逃避。

   (1)陈留阮籍、谯国嵇康、河内山涛,三人年皆相比(接近),康年少亚(次于)之。预(参与)此契(契会;约会)者,沛国刘伶、陈留阮咸、河内向秀。琅邪王戎。七人常集于竹林之下,肆意酣畅(纵情畅饮),故世谓竹林七贤。
   (2)阮籍遭母丧,在晋文王(司马昭,其任大将军时,调阮籍任从事中郎,后阮籍求为步兵校尉)坐进酒肉。司隶(司隶校尉)何曾亦在坐,曰:“明公方以孝治天下,而阮籍以重丧(重大的丧事,指父母之死)(公开)于公坐饮酒食肉,宜流(流放)海外(指边远地区),以正风教(风俗教化)。”文王曰:“嗣宗毁顿(毁指因哀伤过度而损害身体,顿指劳累)如此,君不能共忧之,何谓?且有疾而饮酒食肉,固丧礼(《礼记·曲礼上》:“居丧之礼,头有创则沐,身有痒则浴,有疾则饮酒食肉,疾止复初。不胜丧,乃比于不慈不孝。”固,本来)也。”籍饮啖不辍,神色自若。
   (3)刘伶病酒(饮酒沉醉,醒后困乏如病,叫病酒。病酒要用饮酒来解除,这叫解酲),渴甚,从(向)(妻子)求酒。妇捐(丢弃;倒掉)酒毁器,涕泣谏曰:“君饮太过,非摄生(保养身体)之道,必宜(应当)断之!”伶曰:“甚善。我不能自禁,唯当祝(向鬼神祷告)鬼神,自誓断之耳。便可具酒肉。”妇曰:“敬闻命。”供酒肉于神前,请伶祝誓。伶跪而祝曰:“天生刘伶,以酒为名(通“命”),一饮一斛(十斗。斗指酒斗,古代的盛酒器),五斗解酲(chéng,酒醒后神志不清有如患病的状态)。妇人之言,慎不可听。”便引酒进肉,隗(wéi)然(颓然,醉倒的样子)已醉矣。
   (4)刘公荣(刘昶,字公荣,西晋沛国【今安徽濉溪】人,性好酒,为人通达,官兖州刺史)与人饮酒,杂秽(杂乱)非类(指门第不同类的人),人或讥之。答曰:“胜公荣者,不可不与饮;不如公荣者,亦不可不与饮;是公荣辈(同一类别、等级)者,又不可不与饮。”故终日共饮而醉。
   (5)步兵校尉(官名。汉代京师置屯兵八校尉,步兵校尉掌管上林苑屯兵)缺,厨(指步兵营的厨房,其酒为犒劳军队而酿造的)中有贮酒数百斛,阮籍乃求为步兵校尉。
   (6)刘伶恒纵酒放达,或脱衣裸形在屋中。人见讥之,伶曰:“我以天地为栋宇(房屋),屋室为裈(kn,裤子)衣,诸君何为入我裈中?”
   (7)阮籍嫂尝还家(指回娘家),籍见与别。或讥之,籍曰:“礼(礼法。按礼制,“叔嫂不通问”(《礼记·曲礼上》),所以认为阮籍不遵礼法而指责他)岂为我辈设也?”
   (8)阮公(阮籍)邻家妇有美色,当垆(酒店里安放酒瓮的土台子,借指酒店)(g,卖)酒。阮与王安丰(王戎)常从妇饮酒,阮醉,便眠其妇侧。夫始殊疑之,伺察(探察),终无他意。
   (9)阮籍当葬母,蒸一肥豚(小猪),饮酒二斗,然后临诀(指向母亲遗体告别),直言“穷(当时习俗,孝子哭丧言“穷”,意为穷极无奈,极度悲伤)矣!”都(总共)得一号(悲痛大哭),因吐血,废顿(指精神萎靡不振,疲惫不堪)良久。
   (10)阮仲容(阮咸,字仲容,是阮籍的侄儿,竹林七贤之一)步兵(阮籍)道南(路南)诸阮(其他阮姓)居道北;北阮皆富,南阮贫。七月七日,北阮盛晒衣(旧时风俗,七月七日晒衣裳、书籍以防虫蛀),皆纱罗锦绮;仲容以竿挂大布(粗布)犊鼻裈(一种干杂活时穿的裤子,无裆,形如小牛鼻)于中庭,人或怪之,答曰:“未能免俗,聊复尔耳!”
   (11)阮步兵丧母,裴令公(中书令裴楷)往吊之。阮方醉,散发坐床,箕踞不哭。裴至,下席于地(依丧礼,阮籍坐在坐床上是离了丧位,箕踞而坐,也不合礼法。客人席于地,而孝子坐在床上,更是不合礼法),哭;吊喭(同“吊唁”)毕,便去。或问裴:“凡吊,主人哭,客乃为礼。阮既不哭,君何为哭?”裴曰:“阮方外(世俗之外)之人,故不崇礼制;我辈俗中人,故以仪轨(指礼法,礼制)自居。”时人叹为两得其中。   
   (12)诸阮(阮姓族人)皆能饮酒,仲容至宗人(同族人)间共集,不复用常杯斟酌(斟酒,饮酒),以大瓮(盛酒的陶器)盛酒,围坐相向(面对面)大酌。时有群猪来饮,直接去上,便共饮之。
   (13)阮浑(字长成,是阮籍的儿子,西晋时曾任太子中庶子)长成,风气韵度似父,亦欲作达(做任性放达的事)。步兵曰:“仲容已预(参与)之,卿不得复尔!”
   (14)裴成公(裴頠,字逸民,死后谥为成)妇,王戎女。王戎晨往裴许(处,处所),不通(通报)径前。裴从床南下,女从北下,相对作宾主,了无异色。
   (15)阮仲容先幸(宠爱)(姑母)鲜卑(古代住在东北、内蒙一带的一个少数民族)婢。及居母丧,姑当远移,初云当留婢,既发,定(最终)(带)去。仲容借客驴,著重服(最重的孝服,即为父母丧而穿的孝服)自追之,累骑(二人共骑)而返。曰:“人种(这里指鲜卑婢已怀孕)不可失。”即遥集(阮孚,字遥集,阮咸之次子)之母也。
   (16)任恺(字元裒。西晋乐安博昌【今山东博兴东南】人。晋武帝时历任侍中、太子少傅、吏部尚书,深受器重,后被贾充所间,不得志而死)既失权势,不复自检括(检束;检点)。或谓和峤曰:“卿何以坐视元裒败而不救?”和曰:“元裒如北夏门(洛阳城北的一座门楼,最高大雄伟)拉攞(luó,断裂)自欲坏,非一木所能支。”   
   (17)刘道真(刘宝,字道真,西晋山阳郡高平【今山东邹城西南】人。历官吏部郎、侍中、安北大将军、领护乌丸校尉、都督幽并州诸军事,赐爵关内侯)少时,常渔(捕鱼)草泽,善歌啸(亦称“啸咏”。晋朝文士啸咏之习甚盛,被视为文人雅士之风流逸态),闻者莫不留连。有一老妪,识其非常人,甚乐其歌啸,乃杀豚进之。道真食豚尽,了(完全)不谢。妪见不饱,又进一豚。食半余半,乃还之。后为吏部郎(吏部属官),妪儿为小令史(掌文书的小吏),道真超(越级)(提拔)之。不知所由(何由),问母,母告之。于是赍(j)牛酒诣(到……去,拜访)道真,道真曰:“去,去!无可复(再)用相报。” 
   (18)阮宣子(阮脩,字宣子,阮籍从子,西晋名士)常步行,以百钱挂杖(手杖,拐杖)头,至酒店,便独酣畅。虽当世贵盛(权贵名流),不肯诣也。
   (19)山季伦(山简,字季伦,西晋未年,任都督荆、湘、交、广四州诸军事,镇守襄阳。当时战乱不断,他却悠闲度日,沉迷在酒中。按:豪饮狂乐,行为不检,这是当时士大夫的风气)为荆州,时出酣畅。人为之歌曰:“山公时一醉,径造(径直前往)高阳池(池在襄阳,本为汉侍中习郁所修养鱼池,为游乐之所。山简镇襄阳,常至此饮酒,呼之为高阳池,意即酒池。高阳,因秦汉之际高阳人郦食其喜饮酒,他后来辅佐刘邦有功,高阳遂成为酒徒代名词)。日莫倒载(倒卧车中)归,茗艼(同“酩酊”,形容大醉)无所知。复能乘骏马,倒著(倒转来戴着。著,戴)接(lí)(用白鹭身上的长羽毛做装饰的白帽子)。举手问葛强,何如并(bng)州(州名,治所在晋阳【今山西太原】)儿?”高阳池在襄阳。强是其爱将,并州人也。   
   (20)张季鹰张翰,字季鹰,江东吴郡人,曾任大司马齐王东曹椽,不久见晋室祸乱将起,弃官归隐)纵任不拘,时人号为江东(指长江下游南岸地区)步兵(指阮籍,张翰是江东人,所以称他为江东步兵。这里是说他嗜酒放荡,有如步兵校尉阮籍)。或谓之曰:“卿乃可(怎么能够,岂可)纵适(放纵安逸)一时,独(难道)不为身后(死后)名邪?”答曰:“使我有身后名,不如即时(眼前)一杯酒!”
   (21)毕茂世(毕卓,字茂世,曾任吏部郎,官至平南长史。后因酒废职)云:“一手持蟹螯(áo)(螃蟹前面的一对钳子),一手持酒杯,拍浮(击水浮游;游泳)酒池中,便足了一生。”
   (22)贺司空(贺循,会稽郡山阴人,死后赠司空)入洛赴命,为太孙舍人,经吴阊门(姑苏城门名),在船中弹琴。张季鹰本不相识,先在金阊亭(亭名。因位置在城西,又在阊门外,故名。金,五行之一,代表西方),闻弦甚清,下船就(靠近,到……去)贺,因共语,便大相知说(常识爱悦)。问贺:“卿欲何之?”贺曰:“入洛赴命,正尔进路。”张曰:“吾亦有事北京(贺、张二人皆吴人,当时南方人称洛阳为北京),因(顺)寄载(搭载)。”便与贺同发。初不告家(家人),家追问乃知。
   (23)祖车骑(祖逖,死后赠车骑将军。西晋未过江,任徐州刺史、军谘祭酒,性格放达,不拘小节。常怀收复中原之志,宾客皆勇士,当时扬州闹饥荒,此辈多为盗贼,打劫富户。舆论因此轻视祖过江时,公私俭薄,无好服玩(服用玩赏的物品)。王(王导)、庾(庾亮)诸公共就祖,忽见裘袍重叠,珍饰盈列。诸公怪问之,祖曰:“昨夜复南塘(东晋都城建康秦淮河南岸。塘,堤岸)一出(去一回,到一趟)。”祖于时恒自(词缀)使健儿鼓行(古代行军,击鼓则进,鸣金则退。此指明目张胆、无所顾忌地做)动钞(抢劫)在事之人(指当政者)亦容(容忍)而不问。
   (24)鸿肿卿孔群(字敬休,东晋时官至御史中丞。鸿肿卿,鸿肿卿,即大鸿胪,隋代以后改称鸿肿寺卿,掌管朝祭礼仪等;东晋时有事则临时设置,无事则省)好饮酒。王丞相(王导)语云:“卿何为恒饮酒?不见酒家覆瓿(bù,小瓮)布,日月糜烂?”群曰:“不尔(这样)。不见糟肉(用酒或酒糟腌制的肉),乃(竟,反而)更堪久?”群尝书与亲旧:“今年田得七百斛怵米(粘高粱米)不了(不够,不能满足)曲蘖(qunie:酒曲,这里指用酒曲酿酒)事。”
   (25)有人讥周仆射(周顗,字伯仁,任尚书左仆射,享有崇高声望。纵酒放荡,蔑视礼法,常醉酒失态)与亲友言戏(言谈戏乐)秽杂(污秽不雅)无检节。周曰:“吾若万里长江,何能不千里一曲(长江千里必有一弯曲处,借喻人的一生难免有小过失)!”
   (26)温太真(温峤,字太真,在晋明帝时任中书令,和庾亮有深交)位未高时,屡与扬州、淮中(淮河一带)估客(贩卖货物的行商)樗蒱(chpú,一种赌博游戏),与辄不竞(不能得胜)。尝一过(一局,一场),大输物(赌注)戏屈(玩输)无因(没有办法)得反。与庾亮善,于舫中大唤亮曰:“卿可赎我!”庾即送直(同“值”,钱),然后得还。经此数四(好多次,表示约数的习惯用法)
   (27)温公(温峤)慢语(傲慢放纵的话)卞令卞壶)礼法自居。至庾公(庾亮)许,大相剖击(辩驳批评)。温发口(开口)鄙秽(庸俗粗鄙),庾公徐曰:“太真终日无鄙言。”
   (28)周伯仁风德(作风品德)雅重(高尚庄重)深达危乱(深知国家的危乱)过江(渡过长江。晋室南渡,曾有大批官僚士族集团南迁)积年(多年),恒大饮酒,尝经三日不醒。时人谓之三日仆射(后成为只饮酒不做事的宰相的典故)
   (29)卫君长(卫永,字君长,官至左军长史)为温公长史,温公甚善之。每率尔(随意,随便)提酒脯(干肉)就卫,箕踞相对弥日(整天)。卫往温许亦尔。
   (30)苏峻乱(晋成帝咸和二年【公元327年】,庾亮执掌朝政,下诏征历阳内史苏峻为大司农。苏峻一向怀疑庾亮想谋害自己,便起兵反,攻陷建康,自掌朝政,颁布大赦,独不赦庚亮兄弟。第二年又把晋帝迁到石头城。这时陶侃、温峤、庾亮等起兵讨伐苏峻。数月后,苏峻败死),诸庾逃散。庾冰(庾亮的弟弟,曾任吴国内史。苏峻叛乱时,曾遣兵攻庾冰,庾冰抵挡不住,弃郡奔会稽。后领兵攻苏峻,直达京都)时为吴郡,单身奔亡,民吏皆去,唯郡卒独以小船载冰出钱塘口,蘧篨(qúchú,粗席子,用竹子或苇子编成)覆之。时峻赏募(悬赏)觅冰,属(通“嘱”,叮嘱,命令)所在(到处;各处)搜检甚急。卒舍(离开)船市(买)(水中小洲),因饮酒醉还,舞棹向船曰:“何处觅庾吴郡,此中便是!”冰大惶怖,然不敢动。监司(负责监察的官员)见船小装狭,谓卒狂醉,都不(完全不,一点不)复疑。自(副词,表示已然)送过淛(zhè)江(浙江的古名,钱塘江),寄山阴魏家,得免。后事平,冰欲报卒,适其所愿。卒曰:“出自厮(杂役)下,不愿名器(官爵和车服等标志名位、等级的器物)。少苦执鞭(拿鞭子赶车,泛指为他人服役),恒患不得快饮酒;使其酒足余年,毕矣,无所复须。”冰为起大舍,市奴婢,使门内有百斛酒,终其身。时谓此卒非唯有智,且亦达生(指看透人生的一种达观的处世态度)
   (31)殷洪乔(殷羡,字洪乔,中军将军殷浩之父。仕晋,官至豫章太守)作豫章郡,临去,都下(京城)因附(顺便捎带)百许函(量词,用于书信)(信)。既至石头(即石头城),悉掷水中,因祝(祷告)曰:“沉者自沉,浮者自浮,殷洪乔不能作致书邮(送信的邮差)!”
   (32)王长史(王濛。王导任丞相时调他为属官,后转司徒左长史)谢仁祖谢尚,字仁祖,擅长音乐,通晓各种技艺,能作鸲鹆【qúyù】舞【即八哥舞】。王导把他比做安丰侯王戎,常呼他为小安丰)同为王公(王导)掾。长史云:“谢掾能作异(奇特)舞。”谢便起舞,神意甚暇。王公熟视,谓客曰:“使人思安丰。”
   (33)王(王濛)、刘(刘惔【dàn】)共在杭南(即航南,指东晋都城建康的朱雀航之南王、谢诸名族聚居的乌衣巷,距离朱雀航不远),酣宴于桓子野(桓伊,字叔夏,小字子野。善音乐,东晋时官至护军将军)家。谢镇西(谢尚)尚书(谢裒)墓还,葬后三日反哭(古丧礼仪式,葬后迎死者神主回祖庙,并哭祭)。诸人欲要(yo,邀请)之,初遣一信(使者),犹未许,然已停车;重要,便回驾。诸人门外迎之,把臂便下。裁(通“才”)得脱帻(zé,头巾),著帽酣宴。半坐,乃觉未脱衰(cu,通“縗”,用粗麻布做的丧服,不缝边的)
   (34)桓宣武(桓温)少家贫,戏(博戏)大输,债主敦(催促)求甚切。思自振之方,莫知所出。陈郡袁耽(字彦道,陈郡阳夏人。年轻时爽朗不羁。为王导参军,因平苏峻有功,官历阳太守,后至司徒从事中郎)俊迈多能,宣武欲求救于耽。耽时居艰(居丧;守孝),恐致疑(迟疑,犹豫),试以告焉,应声便许,略无慊(qiàn)吝(不满意而为难)。遂变服,怀布帽随温去,与债主戏。耽素有蓺(yì,同“艺”,技能,这里指赌博的技巧)名, 债主就局曰:“汝故当不办(不会)作袁彦道邪?”遂共戏。十万一掷,直上百万数,投马(摴蒱之马。赌博时投掷,以决输赢)绝叫(大叫,以此虚张声势。绝,副词,表示程度,犹及,甚),傍若无人。探布帽掷对人曰:“汝竟(到底)识袁彦道不?”
   (35)王光禄(王蕴,字叔仕,东晋晋阳【今山西太原】人。曾任光禄大夫,有政绩)云:“酒正(正好)使人人自远(疏远自己;忘掉自己)。”
   (36)刘尹(刘惔)云:“孙承公(孙统,字承公,孙楚之孙。晋成帝时人)狂士(狂放的人),每至一处,赏玩累日,或回至半路却返(返回)。”
   (37)袁彦道有二妹:一适殷渊源(殷浩),一适谢仁祖(谢尚)。语桓宣武云:“恨不更有一人配卿!”
   (38)桓车骑(桓冲)在荆州,张玄为侍中,使至江陵,路经阳岐村,俄见一人持半小笼生鱼,径来造船,云:“有鱼,欲寄(托付)作脍(细切的鱼,这里指生鱼片)。”张乃维舟(系船)而纳之。问其姓字,称是刘遗民(刘驎之,字子骥,东晋南阳【今河南南阳】人)。张素闻其名,大相忻(xn,同“欣”)待。刘既知张衔命(肩负使命),问:“谢安、王文度(王坦之)并佳不?”张甚欲话言,刘了无停意。既进脍,便去,云:“向得此鱼,观君船上当有脍具,是故来耳。”于是便去。张乃追至刘家。为设酒,殊不清旨(清澈、味美),张高其人,不得己而饮之。方共对饮,刘便先起,云“今正伐荻(芦苇一类的草),不宜久废。”张亦无以留之。
   (39)王子猷(王徽之)郗雍州(郗恢,小字阿乞,东晋时曾任雍州刺史),雍州在内,见有(tàdng,西域传入的一种羊毛毯,质地细密,比较珍贵),云:“阿乞那得此物?”令左右送还家。郗出觅之,王曰:“向(刚才)有大力者负之而趋。”郝无忤色(生气的样子)
   (40)谢安始出西(指入都,到建康去),戏,失车牛,便杖策(拄着手杖)步归。道逢刘尹,语曰:“安石将无伤(指伤气,犹言丧气)!”谢乃同载而归。
   (41)襄阳罗友(字宅仁,襄阳人。桓温任荆州刺史时;他任刺史属下的从事。后出任襄阳太守,累迁广州、益州刺史)有大韵(风度,气质),少时多谓之痴(痴呆)。尝伺(探察,探得)人祠(祭祀),欲乞食,往太蚤,门未开。主人迎神出见,问以非时何得在此,答曰:“闻卿祠,欲乞一顿食耳。”遂隐门侧。至晓,得食便退,了无怍(zuò)容(羞愧的脸色)。为人有记功(记忆力),从桓宣武平蜀,按行(巡视)城阙(都城。这里指李势所盘踞的成都)观宇,内外道陌(街道;道路)广狭,植种果竹多少,皆默记之。后宣武漂洲(当作“溧洲”,《晋书·桓温传)作例洲。按:桓温在晋穆帝时【347】平定蜀地,至哀帝末年【365】简文帝司马昱辅政,会桓温于例洲,商议征讨事宜,其间将二十年)与简文集,友亦预焉。共道蜀中事,亦有所遗忘,友皆名列,曾无错漏。宣武验以蜀城阙簿,皆如其言,坐者叹服。谢公(谢安)云:“罗友讵(jù,哪里,怎么)(比……差)魏阳元(魏舒,字阳元,官至司徒。《晋书·魏舒传》只说他小时聪明,后有德望,没有说及他记忆力强的事)。”后为广州刺史,当之镇,刺史桓豁(桓温的弟弟,曾任荆州刺史,升为征西将军,都督交、广等州军事)语令莫(同“暮”)来宿,答曰:“民(自称。对官长或国主自称民,表示谦卑。罗友襄阳人,属荆州地界,桓豁为荆州刺史,故其自称为民)已有前期(前约),主人贫,或有酒馔之费,见与甚有旧。请别日奉命。”征西(桓豁,为征西将军,故称)密遣人察之,至夕乃往荆州门下书佐(刺史的属官,主管起草文书等事)家,处之怡然,不异胜达(名流和显贵)。在益州,语儿云:“我有五百人食器。”家中大惊,其由来(一向)清,而忽有此物,定是二百五十沓(一沓指一套)乌樏(li)(有格子的不上油漆的黑食盒,多用于清贫之家。一沓可供两人用,所以二百五十沓就是五百人的食器。樏,食盒)
   (42)桓子野每闻清歌(挽歌。晋时风俗,父母之丧,有人吊丧,孝子哭唤“奈何”),辄唤“奈何!”谢公闻之,曰:“子野可谓一往有深情。”
   (43)张湛(字处度,东晋高平【今山西】人,官至中书郎)好于斋前种松柏(古人有在坟墓上种松柏的习俗)。时袁山松(东晋陈君阳夏【今河南】人,官至吴郡太守)出游,每好令左右作挽歌。时人谓“张屋下陈尸,袁道上行殡。”
   (44)罗友作荆州从事,桓宣武为王车骑(王洽)集别(聚会饯行),友进坐良久,辞出。宣武曰:“卿向(刚才)欲咨事,何以便去?”答曰:“友闻白羊肉美,一生未曾得吃,故冒求前耳,无事可咨。今已饱,不复须驻。”了无惭色。
   (45)张驎酒后挽歌甚凄苦。桓车骑(桓冲)曰:“卿非田横(秦末人,在楚、汉之争中,曾自立为齐王,后来逃亡至海岛。汉高祖刘邦定天下,田横来投降,未至洛阳,羞惭自杀,随从人员唱挽歌表示哀悼)门人,何乃顿尔(突然)至致?”
   (46)王子猷尝暂寄人空宅住,便令种竹。或问:“暂住何烦尔!”王啸咏良久,直指竹曰:“何可一日无此君!”
   (47)王子酞居山阴(王子猷弃官东归,住在山阴县。山阴,今浙江省绍兴县)。夜大雪,眠觉,开室命酌酒。四望(眺望四方)皎然,因起彷徨(同“徘徊”),咏左思《招隐》诗。忽忆戴安道(戴逵),时戴在剡(剡县,今浙江省嵊县。有剡溪可通山阴县),即便夜乘小船就之(到那里去)。经宿方至,造门不前而返。人问其故,王曰:“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
   (48)王卫军(王荟,字敬文,王居之子,任会稽内史,进镇军将军,死后赠卫将军)云:“酒正自(的确。自,词缀)引人著(到)胜地。”
   (49)王子猷出都(赴京都。出,到、至),尚在渚(指青溪渚。东晋时建康东南青溪上的码头,是都城漕运要道)下。旧闻桓子野善吹笛,而不相识。遇桓于岸上过,王在船中,客有识之者,云是桓子野。王便令人与相闻(互通信息),云:“闻君善吹笛,试为我一奏。”桓时已贵显,素闻王名,即便回下车(转身下车。晋时车制皆于车后上下),踞(靠,倚)胡床,为作三调。弄(演奏)毕,便上车去。客主不交一言。
   (50)桓南郡(桓玄,小名灵宝,桓温之子)被召作太子洗马(东宫太子属官),船泊荻渚(故址在今湖北江陵)王大(王忱)服散(即“寒食散”,也称“五石散”)后已小醉,往看桓。桓为设酒,不能冷饮,频语左右:“令温酒来!”桓乃流涕呜咽(晋人的习俗,听到已死尊长的名讳必须哭,这是一种礼节),王便欲去。桓以手巾掩泪,因谓王曰:“犯我家讳(父祖的名讳。“温”为桓玄父之讳),何预(干预,关涉)卿事!”王叹曰:“灵宝(桓玄别名)故自达!”
   (51)王孝伯(王恭)问王大:“阮籍何如司马相如(字长卿,是汉代著名的辞赋家)?”王大曰:“阮籍胸中垒块(比喻胸中郁积的不平之气),故须酒浇之。”
   (52)王佛大(王忱,字佛大,也叫王大)叹言:“三日不饮酒,觉形(形体)(精神)不复相亲。”
   (53)王孝伯言:“名士不必须奇才,但使(只要)常得无事,痛饮酒,熟读《离骚》,便可称名士。”
   (54)王长史(王廞【xn】,字伯舆,王导之孙,王荟之子,琅邪人,曾任司徒左长史。王恭起兵时,他正逢母丧,王恭任他为吴国内史,令他起兵声援,他即响应,以为可以乘机取富贵,不几天,王恭罢兵,命他离职回去服丧,他大怒,回军讨伐王恭。兵败,不知所在。从这里可以看到他的“情”和他的狂放)茅山(山名,在今江苏句容东南),大恸哭曰:“琅邪王伯舆,终当为情死!”

简傲第二十四
      简傲,指简慢高傲,本是一种无礼的举动,魏晋人士出于对世俗的反抗,故意为之。
      (13)王子猷(王徽之字子猷)桓车骑(桓冲)参军。桓谓王曰:“卿在府久,比(近来)当相料理(安排)。”初不(一点都不)答,直(只)高视(远望),以手版(手板,古代官吏上朝或谒见上司时所拿的笏,以备记事之用)(撑)颊云:“西山(指首陽山。这里是借用伯夷、叔齐的故事:周武王伐纣,占有天下,伯夷、叔齐认为这不仁,义不食周粟,隐居于首陽山,作歌说:“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王子猷以此表示超脱尘世之意)(早晨)来,致(通“至”,极)爽气(清爽之气)。”

排调第二十五
   排调,指幽默。本篇记载了许多有关排调的小故事,从里面可以看出当时人士在交往中讲究机智和善于应付,要求做到语言简练有味,机变有锋,大方得体,击中要害等,这也是魏晋风度的重要内容。
    (8)王浑(字玄冲,王武子父)与妇钟氏(名琰之,魏太傅钟繇曾孙女)共坐,见武子(王济,字武子,王浑的儿子。有才,闻名当世)从庭过,浑欣然谓妇曰:“生儿如此,足慰人意。”妇笑曰:“若使新妇(泛指已婚妇女,此处为妇人自称)得配参军(王沦,字太冲,王浑的弟弟,曾为晋文王司马昭大将军参军,故称),生儿故可不啻(不止)如此。”

假谲第二十七
   假谲,指虚假欺诈。
   (1)魏武少时,尝与袁绍好为游侠。观人新婚,因潜入主人园中,夜叫呼云:“有偷儿贼!”青庐(当时婚俗,用青布做帐幕,设于门旁,叫做青庐,新婚夫妇在里面行交拜礼)中人皆出观,魏武乃入,抽刃劫新妇。与绍还(xuán,迅速)出,失道,坠枳(zh)棘(枳树和棘树,多刺)中,绍不能得动。复大叫云:“偷儿在此!”绍遑迫(恐惧急迫)自掷(腾跃)出,遂以俱免。
   (2)魏武行役(部远行军),失汲(j,取水)道,军皆渴。乃令曰:“前有大梅林,饶子,甘酸,可以解渴。”士卒闻之,口皆出水。乘此得及前源。
   (3)魏武常言:“人欲危己,己辄心动。”因语所亲小人曰:“汝怀刃密来我侧,我必说心动。执汝使行刑,汝但勿言其使,无他(没有别的;无害),当厚相报。”执者(指被逮捕的人)信焉,不以为惧,遂斩之。此人至死不知也。左右以为实,谋逆者挫气矣。
   (4)魏武常云:“我眠中不可妄近,近便斫人,亦不自觉。左右宜深慎此。”后阳(通“佯”,假装)眠,所幸(宠幸的人)一人窃以被覆之,因便所杀。自尔每眠,左右莫敢近者。
   (5)袁绍年少时,曾遣人夜以剑掷魏武,少下,不著。魏武揆(揣测)之,其后来必高,因帖(通“贴”,紧挨)卧床上。剑至果高。
   (6)王大将军(王敦)既为逆,顿军姑孰(今安徽当涂县)。晋明帝以英武之才,犹相猜惮,乃著戎服,骑巴賨(cóng)马(巴州賨人所进贡的马。賨人是秦汉时居住在四川、湖南一带的民族);赍(j,携带)一金马鞭,阴察军形势(晋明帝太宁元年【公元323 年】,大将军王敦任扬州牧。镇守姑孰。第二年王敦起兵再反,直指建康,晋明帝事先知王敦将反,便暗中去察看王敦营垒)。未至十余里,有一客姥(m)(客居此乡的老妇人)居店卖食,帝过愒(qì,同“憩”,休息)之,谓姥曰:“王敦举兵图逆,猜害忠良,朝廷骇惧,社稷是忧,故劬(qú)劳(劳苦)晨夕,用相觇(chn)察(侦察)。恐形迹危露,或致狼狈。追迫之日,姥其匿之。”便与客姥马鞭而去,行敦营匝(z,一周;一圈)而出。军士觉,曰:“此非常人也!”敦卧心动,曰:“此必黄须鲜卑奴(对晋明帝的蔑称。晋明帝母亲是燕代【今河北一带】人,鲜卑族曾居此地,而明帝相貌也像外族人,黄须)来!”命骑追之,已觉多许里。追士因问向姥:“不见一黄须人骑马度此邪?”姥曰:“去已久矣,不可复及。”于是骑人息意而反。
   (7)王右军年减(少于)十岁时,大将军(王敦,王羲之堂伯父。《晋书·王允之传》认为这事属王允之。允之也是王敦的侄儿)甚爱之,恒置帐中眠。大将军尝先出,右军犹未起。须臾钱凤(字世仪,任王敦的参军,是王敦的谋主。王敦发动叛乱失败后,他也被杀)入,屏人(叫别人避开)论事,都忘右军在帐中,便言逆节(叛逆)之谋。右军觉,既闻所论,知无活理,乃剔吐(用指头抠出口水)污头面被褥,诈孰眠。敦论事造半,方意右军未起,相与大惊曰:“不得不除之。”及开帐,乃见吐唾从横(即纵横,此指到处流淌),信其实孰眠,于是得全。于时称其有智。
   (8)陶公(陶侃,字士行。晋成帝咸和二年【公元327年】,庾亮参辅朝政。苏峻起兵反,庾亮逃到寻阳。当时陶侃起兵东下讨伐苏峻,兵至寻阳,大家认为他要杀庾亮)上流(荆州)来赴苏峻之难,令诛庾公,谓必戮庾,可以谢峻。庾欲奔窜,则不可;欲会,恐见执,进退无计。温公(温峤)劝庾诣陶,曰:“卿但遥拜,必无它,我为卿保之。”庾从温言诣陶,至便拜。陶自起止之,曰:“庾元规何缘拜陶士行?”毕,又降就下坐。陶又自要起同坐。坐定,庾乃引咎责躬,深相逊谢,陶不觉释然。
   (9)温公(温峤)丧妇。从姑刘氏,家值乱离散,唯有一女,甚有姿慧,姑以属公觅婚。公密有自婚意,答云:“佳婿难得,但如峤比云何?”姑云:“丧败之余(兵荒马乱后的幸存者),乞粗(大体上;马马虎虎)存活,便足慰吾余年,何敢希汝比。”却后少日,公报姑云:“已觅得婚处,门地粗可,婿身名宦,尽不减峤。”因下玉镜台一枚。姑大喜。既婚交礼,女以手披纱扇(新娘用来遮脸的用具,疑是盖头一类),抚掌大笑曰:“我固疑是老奴,果如所卜。”玉镜台(玉制镜座,用以承托圆形的铜镜)是公为刘越石长史北征刘聪(五胡十六国时期汉的国君,匈奴族)所得。
   (10)诸葛令女(诸葛恢大女儿)庾氏(庾会)妇,既寡,誓云不复重出。此女性甚正强(正派、刚强),无有登车(指女人出嫁乘车)理。恢既许江思玄(江虨,字思玄。下文又称江虨)婚,乃移家近(指靠近江思玄的地方)之。初诳女云:“宜徙于是。”家人一时去,独留女在后。比其觉,已不复得出。江郎莫(同“暮”)来,女哭詈(lì)(又哭又骂)弥甚,积日渐歇。江虨(bn)瞑入宿,恒在对床上。后观其意转帖(安定),虨乃诈厌(yn,同“魇”,做恶梦),良久不悟,声气转急。女乃呼婢云:“唤江郎觉!”江于是跃来就之,曰:“我自是天下男子,厌何预卿事而见唤邪?既尔相关,不得不与人语。”女默然而惭,情义遂笃。
   (11)愍度道人始欲过江,与一伧道人(指中州和尚。当时吴人鄙薄中州人为伧)为侣。谋曰:“用旧义(佛家原来的教义)在江东,恐不办(不能)得食。”便共立心无义(佛教的一种教义)。既而此道人不成渡,愍度果讲义积年。后有伧人来,先道人寄语云:“为我致意愍度,无义(指上文的心无义)那可立!治此计,权救饥尔,无为遂负如来也!”
   (12)王文度弟阿智,恶乃不翅(不啻,不止,不仅),当年长而无人与婚。孙兴公有一女,亦僻错(怪僻、不近情理),又无嫁娶理(办法);因诣文度,求见阿智。既见,便阳言:“此定可,殊不如人所传,那得至今未有婚处!我有一女,乃不恶,但吾寒士,不宜与卿计,欲令阿智娶之。”文度欣然而启蓝田(文度父,蓝田侯王述)云:“兴公向(刚才)来,忽言欲与阿智婚。”蓝田惊喜。既成婚,女之顽嚚(yín)(愚蠢而顽固),欲过阿智。方知兴公之诈。
   (13)范玄平(名汪,进爵武兴县侯,东阳大守。徐、兖二州刺史。后免为庶人)为人,好用智数(智谋;权术),而有时以多数失会(时机;机会)。尝失官居东阳,桓大司马在南州(指姑孰。桓温曾兼任扬州牧,镇守姑孰。按:上文的东阳也属扬州),故往投之。桓时方欲招起屈滞(指被委屈、埋没的人才),以倾(胜过)朝廷。且玄平在京,素亦有誉,桓谓远来投己,喜跃非常。比入至庭,倾身(侧身,表示仰慕)引望,语笑欢甚。顾谓袁虎曰:“范公且可作太常卿。”范裁坐,桓便谢其远来意。范虽实投桓,而恐以趋时损名,乃曰:“虽怀朝宗(谒见长官),会有亡儿瘗(yì,埋葬)在此,故来省视。” 桓怅然失望,向之虚伫(zhù)(虚心期待),一时都尽。   
   (14)谢遏(谢玄的小名)年少时,好著紫罗香囊,垂覆手(余嘉锡《世说新语笺疏》说:“覆手不知何物,恐是手中之类。”)。太傅患之,而不欲伤其意。乃谲与赌,得即烧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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