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文集(书)
(2020-01-07 22:2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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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历史 |
分类: 苏轼文集 |
【目录】
应制举上两制书(嘉祐六年正月作于怀远驿)(1086)
韩丞相论灾伤手实书(熙宁七年十二月作于杭州)(1074)
上韩魏公论场务书(嘉祐八年四月作于凤翔)(1063)
上蔡省主论放欠书(嘉祐七年夏秋间作于凤翔)(1062)
与刘宜翁使君书
谢张太保撰先人墓碣书
谢范舍人书
与谢民师推官书
谢张太保撰先人墓碣书
谢范舍人书
与谢民师推官书
上刘侍读书
上知府王龙图书
【原文】
应制举上两制书
韩丞相论灾伤手实书
上韩魏公论场务书
轼再拜献书昭文相公执事。轼得从宦于西,尝以为当今制置西事,其大者未便(未妥),非痛整齐之,其势不足以久安,未可以随欹而拄、随坏而补也。然而其事宏阔浩汗,非可以仓卒轻言者。今之所论,特欲救一时之急,解朝夕之患耳。
往者宝元以前,秦人之富强可知也。中户不可以亩计,而计以顷。上户不可以顷计,而计以赋。耕于野者,不愿为公侯。藏于民家者,多于府库也。然而一经元昊之变,冰消火燎,十不存三四。今之所谓富民者,向之仆隶也。今之所谓蓄聚者,向之残弃也。然而不知昊贼之遗种,其将永世而臣伏邪?其亦有时而不臣也?以向之民力坚完百倍而不能支,以今之伤残之余而能办者,轼所不识也。夫平安无事之时,不务多方优裕其民,使其气力浑厚,足以胜任县官(指朝廷)权时一切之政,而欲一旦纳之于患难,轼恐外忧未去而内忧乘之也。凤翔、京兆,此两郡者,陕西之囊橐。今使有变,则缘边被兵之郡,知战守而已。战而无食则北,守而无财则散。使战不北,守不散,其权固在此两郡也。
轼官于凤翔,见民之所最畏者,莫若衙前之役。自其家之瓮盎釜甑(zèng)以上计之,长役及十千,乡户及二十千,皆占役一分。所谓一分者,名为糜钱,十千可办,而其实皆十五六千,至二十千,而多者至不可胜计也。科役之法,虽始于上户,然至于不足,则递取其次,最下至于家赀及二百千者,于法皆可科。自近岁以来,凡所科者,鲜有能大过二百千者也。夫为王民,自瓮盎釜甑以上计之而不能满二百千,则何以为民。今也,及二百千则不免焉,民之穷困亦可知矣。然而县官之事,岁以二千四百分为计,所谓优轻而可以偿其劳者,不能六百分,而捕获强恶者愿入焉,擿(t)发(揭露举发)赃弊者愿入焉,是二千四百分者,衙前之所独任,而六百分者,未能纯被于衙前也。民之穷困,又可知矣。
今之最便,惟重难日损,优轻日增,则民尚可以生,此轼之所为区区议以官榷与民也。其详固已具于府之所录以闻者。从轼之说,而尽以予民,失钱之以贯计者,轼尝粗较之,岁不过二万。失之于酒课,而偿之于税缗,是二万者,未得为全失也。就使为全失二万,均多补少,要以共足,此一转运使之所办也。如使民日益困穷而无告,异日无以待仓卒意外之患,则虽复岁得千万,无益于败,此贤将帅之所畏也。
轼以为陛下新御宇内,方求所以为千万年之计者,必不肯以一转运使之所能办,而易贤将帅之所畏。况于相公,才略冠世,不牵于俗人之论。乃者变易茶法,至今以为不便者,十人而九,相公尚不顾,行之益坚。今此事至小,一言可决。去岁赦书使官自买木,关中之民,始知有生意。向非相公果断而力行,必且下三司。三司固不许,幸而许,必且下本路。本路下诸郡,或以为可,或以为不可,然后监司类聚其说而参酌之。比复于朝廷,固已期岁(一整年)矣。其行不行,又未可知也。如此,而民何望乎?
方今山陵事起,日费千金,轼乃于此时议以官榷与民,其为迂阔取笑可知矣。然窃以为古人之所以大过人者,惟能于扰攘急迫之中,行宽大闲暇久长之政,此天下所以不测而大服也。朝廷自数十年以来,取之无术,用之无度,是以民日困,官日贫。一旦有大故,则政出一切,不复有所择。此从来不革之过,今日之所宜深惩而永虑也。山陵之功,不过岁终。一切之政,当讫事而罢。明年之春,则陛下逾年即位改元之岁,必将首行王道以风天下。及今使郡吏议之,减定其数,当复以闻,则言之今其时矣。伏惟相公留意。千万幸甚。
上蔡省主论放欠书
轼于门下,踪迹绝疏。然私自揆度,亦似见知于明公者。寻常无因缘,固不敢造次致书,今既有所欲言,而又默默拘于流俗人之议,以为迹疏不当干说(进说),则是谓明公亦如凡人拘于疏密之分者,窃以为不然,故辄有所言不顾,惟少留听。
轼于府中,实掌理欠。自今岁麦熟以来,日与小民结为嫌恨,鞭笞锁系,与县官(指朝廷)日得千百钱,固不敢惮也。彼实侵盗欺官,而不以时偿,虽日挞无愧。然其间有甚足悲者。或管押竹木,风水之所漂;或主持粮斛,岁久之所坏;或布帛恶弱,估剥以为亏官;或糟滓溃烂,纽计以为实欠;或未输之赃,责于当时主典之吏;或败折之课,均于保任干系之家。官吏上下,举知其非辜,而哀其不幸,迫于条宪,势不得释,朝廷亦深知其无告也,是以每赦必及焉。凡今之所追呼鞭挞日夜不得休息者,皆更数赦,远者六七赦矣。问其以不得释之状,则皆曰:“吾无钱以与三司之曹吏。”以为不信,而考诸旧籍,则有事同而先释者矣。曰:“此有钱者也。”嗟夫,天下之人以为言出而莫敢逆者,莫若天子之诏书也。今诏书且已许之,而三司之曹吏(北宋称盐铁、户部、度支为“三司”。此盖指三司使属下之官吏)独不许,是犹可忍邪?
伏惟明公在上,必不容此辈,故敢以告。凡四十六条,二百二十五人,钱七万四百五十九千,粟米三千八百三十斛。其余炭铁器用材木冗杂之物甚众。皆经监司选吏详定灼然(明显貌)可放者,轼已具列闻于本府。府当以奏,奏且下三司,议者皆曰:“必不报,虽报,必无决然了绝之命。”轼以为不然。往年韩中丞(指韩绛。《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一九〇,嘉祐四年十一月丙申“翰林学士王珪御史中丞韩绛同知谏院范师道同详定除放欠负”。)详定放欠,以为赦书所放,必待其家业荡尽,以至于干系保人亦无孑遗可偿者,又当计赦后月日以为放数。如此则所及甚少,不称天子一切宽贷之意。自今苟无所隐欺者,一切除免,不问其他。以此知今之所奏者,皆可放无疑也。伏惟明公独断而力行之,使此二百二十五家皆得归安其藜糗(qi)(贫者所食粗劣之食物。藜,草名。初生可食。糗,冷粥),养其老幼,日晏(迟,晚)而起,吏不至门,以歌咏明公之德,亦使赦书不为空言而无信者。干冒威重,退增恐悚。
题注:蔡省主即蔡襄,时为三司使。省主即三司使之称。
与刘宜翁使君书
轼顿首宜翁使君先生阁下。秋暑,窃惟尊体起居万福。轼久别因循,不通问左右,死罪!死罪!愚暗刚褊,仕不知止,白首投荒,深愧朋友。然定命要不可逃,置之勿复道也。惟有一事,欲谒之先生,出于迫切,深可悯笑。古之学者,不惮断臂刳眼以求道,今若但畏一笑而止,则过矣。轼龆龀好道,本不欲婚宦,为父兄所强,一落世网,不能自逭。然未尝一念忘此心也。今远窜荒服,负罪至重,无复归望。杜门屏居,寝饭之外,更无一事,胸中廓然,实无荆棘。窃谓可以受先生之道。故托里人任德公亲致此恳。古之至人,本不吝惜道术,但以人无受道之质,故不敢轻付之。轼虽不肖,窃自谓有受道之质三,谨令德公口陈其详。伏料先生知之有素,今尤哀之,想见闻此,欣然拊掌,尽发其秘也。幸不惜辞费,详作一书付德公,以授程德孺表弟,令专遣人至惠州。路远,难于往返咨问,幸与轼尽载首尾,勿留后段以俟愤悱也。或有外丹已成,可助成梨枣者,亦望不惜分惠。迫切之诚,真可悯笑矣。夫心之精微,口不能尽,而况书乎?然先生笔端有口,足以形容难言之妙,而轼亦眼中无障,必能洞视不传之意也。但恨身在谪籍,不能千里踵门,北面抠衣耳。昔葛稚川以丹砂之故求句嵝令,先生倘有意乎?
峤南山水奇绝,多异人神药,先生不畏岚瘴,可复谈笑一游,则小人当奉杖屦以从矣。昨夜梦人为作易卦,得《大有》上九,及觉而占之,乃郭景纯为许迈筮,有“元吉自天佑之”之语,遽作此书,庶几似之。其余非书所能尽,惟祝万万以时自重。不宣。
谢张太保撰先人墓碣书
轼顿首再拜。伏蒙再示先人墓表,特载《辨奸》一篇,恭览涕泗,不知所云。窃惟先人早岁汩没,晚乃有闻。虽当时学者知师尊之,然于其言语文章犹不能尽,而况其中之不可形者乎?所谓知之尽而信其然者,举世唯公一人。虽若不幸,然知我者希,正老氏之所贵。《辨奸》之始作也,自轼与舍弟皆有“嬉其甚矣”之谏,不论他人。惟明公一见以为与我意合。公固已论之先朝,载之史册,今虽容有不知,后世决不可没。而先人之言,非公表而出之,则人未必信。信不信何足深计,然使斯人用区区小数以欺天下,天下莫觉莫知,恐后人必有秦无人之叹。此墓表之所以作,而轼之所以流涕再拜而谢也。黄叔度淡然无作,郭林宗一言,至今以为颜子。林宗于人材小大毕取,所贤非一人,而叔度之贤,无一见于外者,而后世犹信,徒以林宗之重也。今公之重,不减林宗,所贤唯先人,而其心迹粗若可见,其信于后世必矣。多言何足为谢,聊发一二。
谢范舍人书
轼闻之古人,民无常性。虽土地风气之所禀,而其好恶则存乎其上之人。文章之风,惟汉为盛。而贵显暴著者,蜀人为多。盖相如唱其前,而王褒继其后。峨冠曳佩,大车驷马,徜徉乎乡闾之中,而蜀人始有好文之意。弦歌之声,与邹、鲁比。然而二子者,不闻其能有所荐达。岂其身之富贵而遂忘其徒耶?尝闻之老人,自孟氏入朝,民始息肩,救死扶伤不暇,故数十年间,学校衰息。天圣中,伯父解褐西归,乡人叹嗟,观者塞涂。其后执事与诸公相继登于朝,以文章功业闻于天下。于是释耒耜而执笔砚者,十室而九。比之西刘,又以远过。且蜀之郡数十,轼不敢远引其他,盖通义蜀之小州,而眉山又其一县,去岁举于礼部者,凡四五十人,而执事与梅公亲执权衡而较之,得者十有三人焉。则其他可知矣。夫君子之用心,于天下固无所私爱,而于其父母之邦,苟有得之者,其与之喜乐,岂如行道之人漠然而已哉!执事与梅公之于蜀人,其始风动诱掖,使闻先王之道,其终度量裁置,使观天子之光,与相如、王褒,又甚远矣。轼也在十三人之中,谨因阍吏进拜于庭,以谢万一。又以贺执事之乡人得者之多也。
轼闻之古人,民无常性。虽土地风气之所禀,而其好恶则存乎其上之人。文章之风,惟汉为盛。而贵显暴著者,蜀人为多。盖相如唱其前,而王褒继其后。峨冠曳佩,大车驷马,徜徉乎乡闾之中,而蜀人始有好文之意。弦歌之声,与邹、鲁比。然而二子者,不闻其能有所荐达。岂其身之富贵而遂忘其徒耶?尝闻之老人,自孟氏入朝,民始息肩,救死扶伤不暇,故数十年间,学校衰息。天圣中,伯父解褐西归,乡人叹嗟,观者塞涂。其后执事与诸公相继登于朝,以文章功业闻于天下。于是释耒耜而执笔砚者,十室而九。比之西刘,又以远过。且蜀之郡数十,轼不敢远引其他,盖通义蜀之小州,而眉山又其一县,去岁举于礼部者,凡四五十人,而执事与梅公亲执权衡而较之,得者十有三人焉。则其他可知矣。夫君子之用心,于天下固无所私爱,而于其父母之邦,苟有得之者,其与之喜乐,岂如行道之人漠然而已哉!执事与梅公之于蜀人,其始风动诱掖,使闻先王之道,其终度量裁置,使观天子之光,与相如、王褒,又甚远矣。轼也在十三人之中,谨因阍吏进拜于庭,以谢万一。又以贺执事之乡人得者之多也。
与谢民师推官书
轼启:近奉违,亟辱问讯,具审起居佳胜,感慰深矣。某受性刚简,学迂材下,坐废累年,不敢复齿缙绅。自还海北,见平生亲旧,惘然如隔世人,况与左右无一日之雅,而敢求交乎?数赐见临,倾盖如故,幸甚过望,不可言也。
所示书教及诗赋杂文,观之熟矣。大略如行云流水,初无定质,但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所不可不止,文理自然,姿态横生。孔子曰:“言之不文,行而不远。”又曰:“辞达而已矣。”夫言止于达意,即疑若不文,是大不然。求物之妙,如系风捕影,能使是物了然于心者,盖千万人而不一遇也,而况能使了然于口与手者乎!是之谓辞达。辞至于能达,则文不可胜用矣。
扬雄好为艰深之辞,以文浅易之说,若正言之,则人人知之矣。此正所谓“雕虫篆刻”者。其《太玄》、《法言》,皆是类也。而独悔于赋,何哉?终身雕篆,而独变其音节,便谓之“经”,可乎?屈原作《离骚经》,盖《风》、《雅》之再变者,虽与日月争光可也。可以其似赋,而谓之雕虫乎?使贾谊见孔子,升堂有余矣,而乃以赋鄙之,至与司马相如同科。雄之陋如此比者甚众,可与知者道,难与俗人言也。因论文偶及之耳。
欧阳文忠公言:“文章如精金美玉,市有定价,非人所能以口舌定贵贱也。”纷纷多言,岂能有益于左右,愧悚不已。
所须惠力法雨堂字,轼本不善作大字,强作终不佳;又舟中局迫难写,未能如教。然轼方过临江,当往游焉。或僧有所欲记录,当为作数句留院中,慰左右念亲之意31。今日至峡山寺,少留即去。愈远,惟万万以时自爱。不宣。
轼启:近奉违,亟辱问讯,具审起居佳胜,感慰深矣。某受性刚简,学迂材下,坐废累年,不敢复齿缙绅。自还海北,见平生亲旧,惘然如隔世人,况与左右无一日之雅,而敢求交乎?数赐见临,倾盖如故,幸甚过望,不可言也。
所示书教及诗赋杂文,观之熟矣。大略如行云流水,初无定质,但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所不可不止,文理自然,姿态横生。孔子曰:“言之不文,行而不远。”又曰:“辞达而已矣。”夫言止于达意,即疑若不文,是大不然。求物之妙,如系风捕影,能使是物了然于心者,盖千万人而不一遇也,而况能使了然于口与手者乎!是之谓辞达。辞至于能达,则文不可胜用矣。
扬雄好为艰深之辞,以文浅易之说,若正言之,则人人知之矣。此正所谓“雕虫篆刻”者。其《太玄》、《法言》,皆是类也。而独悔于赋,何哉?终身雕篆,而独变其音节,便谓之“经”,可乎?屈原作《离骚经》,盖《风》、《雅》之再变者,虽与日月争光可也。可以其似赋,而谓之雕虫乎?使贾谊见孔子,升堂有余矣,而乃以赋鄙之,至与司马相如同科。雄之陋如此比者甚众,可与知者道,难与俗人言也。因论文偶及之耳。
欧阳文忠公言:“文章如精金美玉,市有定价,非人所能以口舌定贵贱也。”纷纷多言,岂能有益于左右,愧悚不已。
所须惠力法雨堂字,轼本不善作大字,强作终不佳;又舟中局迫难写,未能如教。然轼方过临江,当往游焉。或僧有所欲记录,当为作数句留院中,慰左右念亲之意31。今日至峡山寺,少留即去。愈远,惟万万以时自爱。不宣。
上刘侍读书
轼闻天下之所少者,非才也。才满于天下,而事不立。天下之所少者,非才也,气也。何谓气?曰:是不可名者也。若有鬼神焉而阴相之。今夫事之利害,计之得失,天下之能者,举知之而不能办。能办其小,而不能办其大,则气有所不足也。夫气之所加,则己大而物小,于是乎受其至大,而不为之惊,纳其至繁,而不为之乱,任其至难,而不为之忧,亨其至乐,而不为之荡。是气也,受之于天,得之于不可知之间,杰然有以盖天下之人,而出万物之上,非有君长之位,杀夺施与之权,而天下环向而归之,此必有所得者矣。多才而败者,世之所谓不幸者也。若无能焉而每以成者,世之所谓天幸者也。夫幸与不幸,君子之论,不施于成败之间,而施于穷达之际,故凡所以成者,其气也,其所以败者,其才也。气不能守其才,则焉往而不败?世之所以多败者,皆知求其才,而不知论其气也。若夫明公,其亦有所得矣。轼非敢以虚辞而曲说,诚有所见焉耳。
夫天下有分,得其分则安,非其分,而以一毫取于人,则群起而争之。天下有无穷之利,自一命以上,至于公相,其利可爱,其涂甚夷,设为科条,而待天下之择取。然天下之人,翘足跂首而群望之,逡巡而不敢进者,何也?其分有所止也。天下有无功而迁一级者,则众指之矣。迁者不容于下,迁之者不容于上,而况其甚者乎!明公起于徒步之中,执五寸之翰,书方尺之简,而列于士大夫之上,横翔捷出,冠压百吏,而为之表。犹以为未也,而加之师友之职,付之全秦之地,地方千里,则古之方伯连帅所不能有也;东障崤渑,北跨河渭,南倚巴蜀,西控戎夏,则古之秦昭玉、商君、白起之徒,所以殣身残民百战而有之者也。奋臂而取两制,不十余年,而天下不以为速。非有汗马之劳,米盐之能,以擅富贵之美,而天下不以为无功。抗颜高议,自以无前,而天下不以为无让。此其气固有以大服于天下矣。天下无大事也,天下而有大事,非其气之过人者,则谁实办之?
轼远方之鄙人,游于京师,闻明公之风,幸其未至于公相,而犹可以诵其才气之盛美,而庶几于知言。惜其将遂西去而不得从也,故请问于门下,以愿望见其风采。不宣。轼再拜。
上知府王龙图书
执事自轩车之来,曾未期月,蜀之士大夫,举欣欣然相庆,以为近之所无有。下至闾巷小民,虽不足以识知君子之用心,亦能欢欣踊跃,转相告语,喧哗纷纭,洋溢布出而不可掩,虽户给之粟帛而人赐之爵,其喜乐不如是之甚也。伏惟明公何术以致此哉?轼也安足以议。虽然,请得以僭言之。盖明公之于蜀人,所以深结其心,而纳之安居无事以养生送死者,有所甚易,而亦有所至难。
夫海滨之人,轻游于江河。何则?其所见者大也。昔先魏公宰天下十有八年,闻其言语而被其教诲者,皆足以为贤人,而况于公乎?度其视区区之一方,不啻户庭之小。且公为定州,内以养民殖财,而外震威武以待不臣之胡。为之三年,而四方称之。况于实非有难办之事,是以公至之日,不劳而自成也。此其所以为易者一也。
自近岁以来,蜀人不知有勤恤之加,擢筋割骨以奉其上,而不免于刑罚。有田者不敢望以为饱,有财者不敢望以为富,惴惴焉恐死之无所。然皆闻见所熟,以为当然,不知天下复有仁人君子也。自公始至,释其重荷,而出之于陷井之中。方其困急时,箪瓢之馈,愈于千金,是故莫不欢欣鼓舞之至。此其所以为易者二也。
虽然,亦有所至难。何者?国家蓄兵以卫民,而赋民以养兵,此二者不可以有所厚薄也。然而薄于养兵者,其患近而易除;厚于赋民者,其忧远而难救。故夫庚子之小变,起于兵离。而甲午之大乱,出于民怨。由此观之,固有本末也。而为政者,徒知畏其易除之近患,而不知畏其难救之远忧,而有志于民者,则或因以生事,非当世大贤,孰能使之两存而皆济?此其所以为难者一也。蜀人之为怯,自昔而然矣。民有抑郁,至此而不能以告者。且天下未尝无贪暴之吏,惟幸其上之明而可以诉,是以犹有所恃。今民怯而不敢诉,其诉者又不见省幸,而获省者,指目以为凶民,阴中其祸。嗟夫,明天子在上,方伯连帅之职,执民之权,而不能为之地哉!夫惟天下之贤者,则民望之深而责之备。若夫庸人,谁复求之。自顷数公,其来也莫不有誉,其去也莫不有毁。夫岂其民望之深责之备,而所以塞之者未至耶?今之饥者待公而食,寒者待公而衣,凡民之失其所者,待公而安,倾耳耸听,愿闻盛德日新而不替。此其所以为难者二也。
伏惟明公以高世之才,何施而不可,惟无忽其所以为易,而深思其所难者而稍加意焉,将天下被其泽,而何蜀之足云。轼负罪居丧,不敢辄至贵人之门,妄有所称述,诚不胜惓惓之心,敢以告诸左右。旧所为文十五篇,政事之余,凭几一笑,亦或有可观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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