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我与陆文夫先生的几次交往

深夜整理书柜，看到《人之窝》，忍不住拿了出来。这部长篇小说，是刚出版陆文夫先生派人送到我办公室的，扉页上有陆文夫的赠书签名。我花了两个晚上，读完了这部书。看着陆文夫的亲笔签名，不禁勾起了往事的回忆。

陆文夫先生是我十分敬重的著名作家，我们的直接交往虽然不多，更谈不上深，但也长达14年。范小青对陆文夫有如下评价：“陆文夫是一个从内到外都十分端正的人，从他的走路姿势，从他的举止眼神，都能感受到这一点。他是‘即之也温’的君子，也有不怒自威的气度。他的为人生，为写作，都有雄强、方正的内核。他有清淡如茶的一面，也有沉郁似酒的一面。”小青对陆老是相当了解的，对她的评价，我深有同感。

第一次与陆文夫见面是1991年6月。我从张家港的乡镇调市委主持宣传部工作刚一个月，省里在张家港举办全省青年作家座谈会，担任全国作协副主席、省作协主席的陆文夫与会作报告。我在度假村单独宴请了陆主席，知道陆文夫爱酒，特意带了瓶高度好酒。陆文夫喝了一口，说“舒服”。我见陆文夫似有哮喘，看着我询问的目光，陆文夫笑着说：“我的身体状况就像经济危机，是有周期的。现在是比较好的阶段，到了冬天危机阶段就不敢喝酒了。”我陪陆文夫每人喝了二两多酒，饭毕，陆文夫拿起剩下的半瓶酒说：“这酒，我就带走啦。”

初次相交，陆文夫的睿智、诙谐、平易近人、实在，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再见陆文夫是1994年冬季。我1993年初调苏州市委宣传部，分管新闻、对外宣传和社会宣传。1994年，部长调整分工，把我原先的社会宣传调整为文化。进入冬季的一天，陆文夫让社长打电话，说《苏州杂志》社晚上请长城电扇的老总吃饭，让我作陪。

《苏州杂志》是陆文夫一手创办并担任主编的文化类双月刊，从不做广告。市财政每年拨款10万元，长城电扇每年赞助14万元。长城电扇遇到了困难，当年的赞助款没有到位，杂志社已无钱可用。

了解了情况，我举杯给长城电扇的老总敬酒，我说：“陆主席是苏州文化界的一面旗帜，总不能让他为钱而犯愁吧。感谢你这么多年来为杂志社作的贡献，也体谅你的困难。今年再困难，你想办法挤一挤，把定下的赞助款到位。明年开始，不再给你增添麻烦。”长城电扇老总爽快地答应了。身体状况进入危机阶段的陆文夫也要敬酒，在我和长城电扇老总的劝阻下浅赏即止。

事后，我找到苏州日报老总商量，谈定明年由苏州日报赞助杂志社20万元。再过一年，开始征收文化建设费，我让文教处在文化建设费中每年预算20万元资助《苏州杂志》。

每年春节前看望文艺界知名老同志，是宣传部的传统。我分管文化的6年多中，每年也要和文教处的同事一起，看望陆文夫。看望陆文夫时，每年都会有一些话题。一次，陆文夫对杂志社经费的宽裕安排表示感谢。我说，我给自己定位是文艺界的勤杂工，不让你们把精力花在这些事上，是我的职责。一次，为请苏大范伯群教授审读《苏州杂志》征询意见，陆文夫表示极为赞同。一次，陆文夫说，你可千万不能让我搞“五个一”工程。怕我误解，又说，因为我身体不好，很少出去，不熟悉的东西，我是不会写的。我说，我对您严谨的治学态度，只有尊敬。除了希望您身体健康，不会也不敢对您提别的要求。每次，我们聊得都很愉快。

十全街整治后不久，听说陆文夫买了一幢楼，开办了老苏州茶酒楼，目的是想自己解决杂志社的经费问题。一天，接到杂志社社长的电话，中国作协党组领导来苏州，征求陆文夫对换届人选的意见，中午在老苏州茶酒楼设宴，请部长和我陪同。这是我第一次进老苏州茶酒楼，第一次听陆文夫谈美食。看着茶酒楼门口陆文夫亲自作的“天涯客来茶当酒，一见如故酒当茶”对联，似乎对陆文夫开办茶酒楼，又有了一些新的认识。

后来，我不再分管文化。不久，我调上海媒体。我与陆文夫先生的见面机会就很少了。

大约2004年夏日的一天，《苏州杂志》社社长给我打电话，说陆老看了我对贝聿铭与苏州博物馆的几篇报道，很感兴趣，想让我把长篇通讯改写成报告文学，在《苏州杂志》下一期的头篇发。我用一周的空余时间完成了改写，让社长转达我对陆老的谢意。感谢陆文夫先生，让我有了一件勉强算得上文学的作品。不久，浙江省一家文化刊物也向我提出了类似的要求。

2005年春季的一天，我在苏州，去文联看望担任副主席的原宣传部文教处长。聊起文艺界一批熟人的近况，老同事告诉我，陆老身体不好，我说我要去看他。老同事马上打电话联系，放下电话对我说，陆老让我过半小时到他家。

半小时后我到陆文夫家，陆老夫人把我迎进客厅。此时，陆文夫扶着扶手走下楼梯，我连忙站起来把陆老扶到沙发上坐下。陆老夫人告诉我，接到我要来的电话，陆老表示一定要在客厅接待我。而从楼上卧室走下来，需要半个小时。我感动了，说，陆老，我知道你龙体欠安，完全可以到卧室来看你，你何必下来。陆老笑笑说，那可不行。我走下来也是锻炼。我对陆老说，我们第一次见面，您给我讲了您身体状况就像经济危机的周期，现在快到好的阶段了。听着我的安慰，陆老笑了，笑得有点勉强。

没过几个月，噩耗传来，我仰望天空，悲伤感叹，一位开创了小巷文学的大家陨落了，对苏州来说，是一个难以弥补的损失。苏州对陆文夫不薄，陆文夫给苏州更丰厚。

（陆文夫先生的图片取自网上，诚谢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