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长情更长

前言:作为一个喜欢随手记录的人,我基本能懂得“文思泉涌”这个词语的含义,虽然一个人的情感有时候是文字难以表述清楚的,但奔涌的情感还是在第一时间有感而发写出来的时候还是让人略有安慰的。
昼长情更长
今天6月21日,夏至节令,一年中白天最长的日子。的确节令不饶人,今天温度蹿升到了32度,考虑到了父亲上午时间一般总是在睡觉,又考虑到了今天哥哥、姐夫都在家,于是在我的提议下,决定带老父亲下楼来透透气,看看外面的世界。
哥哥姐姐将父亲撺掇到轮椅上,在客厅转了转,之后夫、哥哥、姐姐、姐夫四个人一起硬生生地把他从二楼抬了下来。毕竟,姐姐姐夫都已六十多岁,哥哥和夫腰都不好,可想而知,要将一百三四十斤、死身子的的父亲用轮椅抬下来真不是一件易事,保姆在一旁提醒我们要倒着下楼要好抬点,担心父亲不小心从轮椅上摔下来,细心的哥哥早已经给父亲腰上已经绑好一根绳子,绳子另一头紧紧绑在在轮椅上。
天气热,父亲身子重,加之楼道狭窄,四个人齐心协力算是把父亲有惊无险抬下了楼。姐姐推着他到小区曾经的水池边看看,这儿曾经是一个小花园,去年这里的喷泉已经拆除,地面已经抹平,只有西边的座椅保留了下来。2021年前,父亲每天下午都会在这里锻炼走一走坐一坐的,在他印象中这里有个喷泉,有个圪洞的,这两年脑子不清楚的时候总是嚷着他掉水坑里里,浑身冷死了。我告诉他不要再怕掉水里,掉圪洞里了,这里已经是平坦如砥了,父亲机械地点了点头,不知他听清楚我说的了没有。
轮椅在这里刚停下来,走过来两位熟悉的阿姨,三年没见父亲了,她们直夸父亲面色好,蹲下身来,她们热情和父亲聊天,问父亲是否还认识她们。父亲怔怔地看了她们半天,浑浊的眼睛里滚下两颗泪来,他已经认出了她们,并准确说出了她们的名字。花园北边的杏梅树上杏梅结得很旺,拥拥挤挤的,颜色已经泛黄,再过两天,熟透的杏梅汁甜爽口,小区人会随手摘几个拿回家尝尝的。
小区门口我们和父亲合影留念,之后坐进车里,载着父亲向老家进发。我和哥哥和夫坐在这个车上,姐姐陪着父亲和母亲坐在那个车上。哥哥告诉我父亲两年没下楼了,上次下楼是2023年6月23日,是用四楼的叔叔家的电动爬楼机把父亲运输下楼,侄女女婿开车,哥哥、夫陪着父亲在城里简单转了一圈回来的。
回家路上,视野所及,沃野田畴,黄绿相间,正是麦子收割季,田里还有没有收割的麦子,路上也有正在打晒的麦子。我们村是区里有名的蔬菜之乡,大多是人间田里都种菜的。
一路平坦,不到半个小时,我们就来到了老家门口,大家小心地把父亲从车上撺掇到轮椅上。面对近在咫尺的老家院门,父亲眼里没有激动,也没有喜悦,波澜不惊,甚至有些木木的。街门上“松鹤轩”三字赫然醒目,父亲却一口咬定门上是四个字的。门口的一对石狮子早已不知所踪,父亲竟然也没有问起,之前我们一直担心狮子丢失,怕他伤心的。难道他根本没有发现丢失的狮子?亦或是他心中早已猜测出狮子迟早会被人偷去?
农忙时节,村子里家家户户在忙碌着,街上并不见什么行人或路人,大家顺着台阶将父亲一口气抬到了院里。老院古朴依旧,由于常年没有人居住,有些落寞,但屋顶的挑角飞檐依旧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曾经的恢弘。院当中那棵枣树,依然茁壮茂盛,枣花盛开,香气馥郁。地上又现出一些小枣树,百年老树,盘根错节的,真不知它的根扎得有多深,这些新爆出的小枣树,算起来不知是它的第几代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我们的突然造访让这里里顿时热闹起来,我们推着父亲让他在老枣树下好和母亲合影拍照,又推着让他在西房,东房,南房门前看看。偏院门口,墙角的磨盘犹在,记得父亲告诉我那是我家家打谷子,磨豆腐用的。南房窗户台上一个黑色的小陶罐不知是多少年前就放在那里的,它静静地立在那里,见证着人事的沧桑巨变。父亲脑子不清楚的时候整日里说着“东房”、“西房”、“南房”,我知道老家是他心心念念的地方,是他魂牵梦绕的牵挂。时间真不经用,转眼间父母亲已经是耄耋之年,而兄妹三中我这个最小也几近退休的年龄。
我们很珍惜这次难得领着父亲回村的机会,在院子里给父亲拍了不少照片,大家心照不宣,也许,这就是父亲身前最后一次回老家院子里了。
父亲脑子终于清醒,他在枣树下喜极而泣,甚至清楚地和母亲说“以后有空去蓉杭州那里看看。”记得前几年父亲曾经愧疚地和我们说过“一辈子没能领着你妈出去旅游转转。”如今,坐在树下,他的意识清醒了,竟然建议以后母亲有空去杭州外孙女那里看看。父亲只坐着轮椅在院子里看了看,终究没有提出进家里看一眼,老来寿终正寝在自家炕上,是每个人的夙愿,可能他也知道这些只是枉然,自然也就闭口不提了,能在92岁年纪回老家院子里看看生他养他的地方,他也就再无奢望,也算心满意足了。
我们在院子里逗留了大约半个小时后决定回家,母亲倚门回首的样子,让人动容。姐姐推着父亲在村子里转了转,看了看邻居连正在翻盖的小二楼,他老母亲和父亲同岁,在城里租房十年了,如今他已经退休,决定回家来照管母亲。小二楼基本已经竣工,看起来宽敞气派,愿凤凰老姑回村子来颐养天年。
回城里的时候我们特意绕道,给父亲看了村委会、戏场、学校,但感觉父亲神态平静,眼神似乎也有些空洞,尽管姐姐一个劲给他介绍这是哪儿,那是哪儿,父亲到底听进去她话了没有,我们不得而知。
故乡随着车轮渐渐远去,消失在了我们的视线之中。回头看看,父亲在车里依旧坐得笔直,若有所思的样子,看起来很是平静,或许在他心中今天的老家行也许是一场梦?如今父亲经常现实和梦境分不清了。家庭微信群里孩子们看到我发的片片,直表扬外外“真拧”。儿子提议”以后每年夏至带外外回村子里看看”,他的一句话,差点让我掉下泪来。
记得前几年父亲脑子清楚的时候曾给我交代后事。“人终有老去的那天,我死后不火葬,要埋在父母身旁,守着他们,你爷爷奶奶五个儿子,不能临了没有一个儿子陪着爹妈的啊!人死后不能回村,等我死后,路过咱家街门口让棺材停下来,你们在门口替我磕几个头,就算我回我家了。”父亲是个细心严谨的人,清楚时早已和我们交代清后事。我曾戏谑地和他开玩笑“国家提倡工作人员死后火葬,且抚恤金补偿几十万呢,你不要吗?”父亲虽然一辈子节俭,却一口回绝了我的建议,他说他得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守着长眠地下的父母。
回家坐在车里,我给六叔发过去了今天抓拍的一些照片,他直说“真真好”。远在北京的七十多岁的六叔每周都会打过来电话问候我父亲的情况,毕竟,父亲九十多岁,一天和一天不一样了,这种手足情,弥足珍贵。
从下楼到回家来整整两个小时的时间,我们担心父亲有些累了,他却说“不累,就是屁股坐的有些撵磨。”不管如何,在夏至这天,一年中白昼最长的一天,我们一大家人陪着父亲回村子里转了转,也算是了却了他的、也是我们做儿女的一桩心愿。
昼长情更长,尽管父亲时不时犯迷糊,胡言乱语不说,甚至踢人大人,似乎成了家里的一个负担,但这个负担我们依旧愿意承担,毕竟,回家来叫声父亲有人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