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夏天，大约是七月份，我应邀参加了隶属于黑龙江省农垦总局的文学月刊《北大荒文学》的一次笔会。这次笔会，是我一生唯一的一次文学笔会，虽过去了36年，但仍然印象深刻。

这次能参加总局文学笔会，主要是缘于八十年代初，我写过一篇短篇小说，初稿的框架、人物和情节等，得到了编辑的认可。所以借此次机会，让我也来参加这次文学笔会。

当时我还在西岗齿轮厂的车间当工人，能被公派出来学习，实在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心中也的确非常高兴。

学习班承办者为《北大荒文学》编辑部，散文类主讲人为垦区著名散文家平青老师，小说类主讲为史方老师。还有当时垦区正崛起的青年作家王风鳞、王佐泓、常新港等，也分别介绍了他们各自的创作经验。

王风鳞当时29岁，是垦区文学青年的翘楚，刚从北京载誉而归。他的短篇小说《野狼出没的山谷》，刚获全国第七届优秀短篇小说奖、《人民文学》1984年读者“最喜爱的作品”推荐奖，省首届天鹅文艺创作大奖一等奖。后来，这篇小说又被改编为连环画《野狼谷》，荣获全国第三届连环画评比二等奖。该小说译成德、意、俄、英、日等文字介绍到国外，并有台湾、香港和新加坡等收入选集再版。他作为青年作家，在会作了重点发言。

参加培训的学员，全部来自黑龙江垦区。有农场机关干部，有基层连队农工，有学校老师，有托儿所幼师。有早已在垦区知名，发表过很多作品的，也有初出茅庐的新人。特别是一些基层农工，从形象和衣着看，纯朴憨厚，乡土气息较浓，但很多人都发表过文学作品，这让我很是刮目相看。　

勤得利农场曲洪智，个子高高的，精瘦干练，人非常的纯朴。他曾在闭寒荒芜的江边，从事过十多年的渔猎网滩生活。就是在这样艰苦的环境中，他在网房昏暗的马提灯下，创作了《龙江秋色》、《古山城在诉说》、《地域的荣誉》、《消失的渔火》、《蓝月亮》、《猎地》、《欢唱的江水》等以独特的网滩生活情景为素材的小说、散文，成为垦区有名的“渔民作家”。

参加学习班时，曲洪智还是一名普通农场职工。后来他调入勤得利农场机关，先后担任宣传干部、党委秘书、党委办公室副主任、主任。期间，他笔耕不辍，作品不断地从笔端流出。继出版小说集《网滩上》、散文集《金色的网滩》之后，2007年6月，中国文联出版社又出版了他19万字的作品选，在黑龙江边远的农场引发了新一轮的抢读热潮。

今年曲洪智已经78周岁了，仍然坚持写作，现为建三江管局作家协会主席。

参加培训班的人员，我之前认识两个人，一个是和我同在西岗的师范学校政工科长刘敏，他是我所在的西岗齿轮厂刘成贤厂长的二儿子。他很有才华，写了几篇较有影响的中短篇小说，后来担任农垦职业学院副院长。他爱人是上海知青。另一个是齿轮厂工友，现调到农垦总局从事专业创作的青年作家常新港。他是垦区知名作家和教育家常青的长子，又是我同事常新航的哥哥。他从一名车工，靠努力成为国内知名的儿童文学作家，先后发表长篇小说十三部。其作品曾获中国作家协会第一届和第二届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中国新时期优秀少儿文艺读物奖”一等奖，海峡两岸中篇少年小说一等奖；1993年获庄重文文学奖；另获各种期刊奖20余项。并有作品《荒火的辉煌》、《咬人的夏天》、《独船》、《冬天的故事》等被译介到国外。

其他的人，都是第一次相见。虽然以前不曾相识，但共同的文学爱好，拉近了我们彼此距离。

一天吃过晚饭，我们几个走的比较近的学员，一起步行到了松花江边的江堤上。大家坐在江堤的台阶上，眺望着有些摸糊的松花江。江风习习，清爽怡人，大家在这里谈天说地，气氛非常融洽。时任宝泉岭农场宣传部宣传干事的杨孟勇，非常健谈，口才也相当的不错。他个子不高，人很清瘦，带副眼镜，年龄比我们几个都要大些，当时已年过四十岁。聊到兴处，杨孟勇用他浑厚的男中音，在江边为我们演唱了一首苏联歌曲《三套车》，然后又演唱了一首《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他的歌声让我震撼，我从没有听到过这种类型的歌曲，他声情并茂的演唱，将异国风格的旋律传递给我们，让我的心灵有种被晚风洗涤的清爽感。

杨孟勇后来任宝泉岭农管局宣传部长，后调到了农垦总局工作。我们也没有再见过面，得到他的消息还是他成为中国医学史上年龄最大的换心人之后。

2000年1月14日，58岁的杨孟勇成功进行了一次突破人类“禁区”的心脏移植手术，成了我国医学史上年龄最大的换心人。

但换心后，他从性格、爱好、脾气、生理等方面，都发生了令人匪夷所思的变化。他的满头银发逐渐变成了黑发，精神也随之倍增。过去喜欢黑、白、灰等中老年男士衣服的款式和颜色，现在却特别爱穿白色、黄色的衬衣和牛仔裤，而且样式也都是年轻人的时尚款式。在性格上，过去他懦弱胆小，现在却变得很暴躁，易冲动还控制不住要动手。

对于他的变化，我是从报纸上看到的。但说实话，我也搞不清楚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是心理暗示，还是心脏分泌的一些“肽类激素”含有捐献者个体的一些信息，导致被捐献者的性格、生活习惯、饮食习惯以及梦境等发生改变，从科学上没有人能说的清楚。但随着电视剧《美好生活》的热映，张嘉译饰演的徐天，因为换心手术而改变了性格和喜好，并恋上原心脏所有者的恋人。我看这部电视剧时，一下就想到了杨孟勇。当时我就猜想，编剧是不是受到杨孟勇事件的启发，创作了这部热播电视剧。

杨孟勇作换心手术前，就发表过多篇小说、诗歌、散文，是垦区知名的多产作家。手术后，坚持用文字记录术后思想和感受，并用新体验感悟人生，写出五部长篇小说和一部诗集，还创作了一部以换心人为主要线索的电视剧剧本《戒指》。我不知道描写换心人的电视剧《美好生活》的编剧，是不是以杨孟勇的电剧本为基础，或有没有参考杨孟勇电视剧本的素材。后来杨孟勇又写了一本《活下来再说》(一位心脏移植者的自述)，由作家出版社出版。

      换心手术后满头黑发的杨孟勇和一头白发的老伴

当时一起听老杨唱歌的，还有德都县（现五大连池市）二龙山农场造纸厂的王昉，友谊农场煤矿学校的鲁晓云，地处嫩江县的红五月农场学校的刘跃君，853农场3分场四队农工王炳勋。

王昉，算是当时年纪最小的一位，大约当时二十出头。她话语不多，皮肤微黑，人偏瘦，穿了件黑毛线织就的网眼状挎栏外套。她发表过一些诗歌，是一个有才气的女诗人。听说后来她到了农场机关，从事了她喜爱的宣传工作。

鲁晓云，农场煤矿中学老师，白晰丰腴，眼睛不大，很和善。她小说、诗歌都涉猎，也是一位才华横溢的才女。

刘跃君，典型一白面书生，带副眼镜。他是农场中学老师，发表过一些诗歌。有一天，我和他打羽毛球，他诗兴大发，对空吟道：我用球拍擦洗天空。这句充满诗情的话，一直让我记忆犹新。

王炳勋，四方大脸上留着络腮胡子，四十多岁，和勤德利农场的曲洪智、杨孟勇差不多是这次学习班中最大的几位了。他是一个连队的农工，好像是山东过来投亲戚的。他文化不高，但长年坚持写作，很有毅力，也发表过作品，我很佩服他。后来不知他是被抽调到机关了，还是仍在连队务农，再没有听到他的音讯。

       1984年在佳木斯市《北大荒文学》编辑部办公楼大门前合影。

前排左四平青老师，二排左五史方老师，二排右一本人。三排左一刘跃君，左三杨孟勇，左四常新港，左五曲洪智，左六鲁晓云，左七王昉，左八王炳勋，左九刘敏。

主管我小说的老师，是垦区知名的作家史方。

史方老师是南方人，前额高而宽阔，个子不高头发稀疏，眼镜后面的一双眼睛，总是笑眯眯的充满善意。他转业到北大荒之前，就在部队从事创作工作，曾有诗《我是布谷鸟》发表在《人民文学》上。到垦区后，从农场新闻干事，一直到总局《北大荒文学》编辑部。

他对我的小说结构很看好，并和我谈了他的想法，就是把人物关系和内心活动等拓展下，把短篇改成一个中篇。当时听他一说，我并没有什么激动，反到是有些沮丧。以我当时的写作水平，能驾驭一个短篇就不容易了，要搞成中篇，从内心讲是没有什么底气的。但老师的鼓励和期望是真挚的，自己也只能硬着头皮给自己打气。虽然最后因为能力等问题，这部小说没有改成功，但也锻炼了我，无形当中提高了我的写作水平。为后来当秘书，从事文字工作奠定了基础。

很长一个时期，并不知道史方老师的消息。后天听说他得了重病，而且是气病的，心中十分的为他惋惜。

原来，八十年代后期，史方写了一个反映知青返城题材的电影剧本，寄给一位在电影制片厂工作的知名知青作家，请他提提意见，当然也希望他能推荐一下。此事仿佛石沉大海，好长时间不见回音。不料，在以后一部风靡全国的电视连续剧里，史方看到自己电影剧本的许多内容被剽窃，十分气愤，郁郁寡欢中，身体越来越不好，后来又患帕金森综合症，九十年代末期，史方老师与世长辞。

史方老师的作品被剽窃，令我很惊讶又很气愤。从垦区走出的几个著名作家，都有自己的成名作。其他一些不太知名的作者，写作初期，也得到了史方老师的多方提携。不说是对老师，就是对老同志，也不应该这么剽窃他的辛勤创作。我并不知道是谁剽窃了史老师的作品，但根据描写知青返城的故事内容分析，也能猜个大概，这个曾让我欣赏的作家的高大形象，在我心中的地位，已轰然倒塌。

垦区著名散文家平青，原名张振华，1931年8月出生于江西省新干县。1952年随部队到广东雷州半岛开荒种橡胶，当过会计、统计、保管员。他自幼爱好文学，自1954年开始，先后在《南方日报》、《广州日报》文艺副刊上发表小说、散文多篇。1958年初，平青与妻子程仁韶抱着不满两岁的儿子，离开了繁花似锦的羊城，来到了寒冷的北大荒。

平青老师是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北大荒文联副主席、北大荒作家协会副主席。当时他只有53岁，正是壮年，刚刚担任《北大荒文学》杂志总编。他脸上总是挂着柔和的笑意，和人谈话总是宽厚而温和地注视着你的眼睛。平青老师性格沉稳，说话不温不火，不急不躁，语速疏缓。走路不紧不慢，姿态稳稳当当。他的宽厚和慈善，让你和他接触没有一点心理压力，感觉很轻松。

平青和史方老师，都是这样的平易近人，和蔼可亲，让人从内心对他们有种亲切感和崇敬感。

但很不幸，两位德高望重的老师，都过早的离开了我们，让我们深感遗憾。1991年11月29日，平青老师因患脑溢血与世长辞。1997年，史方老师逝世。

参加学习班的几位年轻的作家，全国著名儿童文学作家常新港，和我曾同在西岗齿轮厂当过工人，他弟弟还和我同在一车间工作过，以前也曾经常去过他家，对他相对较熟。但后来他到了哈尔滨市，接触就非常少了。在以后的工作中只接触过王凤鳞。2000年5月，我代表公司到哈尔滨农垦总局，参加由农垦总局共青团和广播电视局共同主办“乌苏里江药业杯”垦区青年读书演讲电视大赛。当时担任黑龙江省农垦广播电视局局长、黑龙江农垦有线电视台台长的王凤鳞，和总局团委书记王玺昌共同为组委会主任。我做为赞助单位的人，为组委会成员之一。

《乌苏里江药业杯》读书演讲比赛获奖选手和领导及评委合影。本人前排左一，农垦总局团委书记王玺昌左二，农垦总局副局长王德胜左三。总局广播电视局局长王凤鳞右一。

后来王凤鳞成为黑龙江电视台农业频道总监、总编辑，黑龙江省电影电视剧制作中心主任兼龙江电影制片厂厂长、党组书记。现在是中国电影制片人协会秘书长。

这次笔会早已成为了过去，很多人也多年没有了联系，但八十年代初的文学氛围，以及各基层单位对宣传的重视，大家在一起交流的真挚，还是让人十分的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