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退学

      饥荒越来越严重了，人们纷纷去采榆叶、槐叶、小杨叶、柳叶、椿叶，就连地里野生的畜桃叶也渐渐采光了。凄惨，荒凉，哀声遍野。我家更是雪上加霜，父亲的病一天天加重，家里值钱的东西早已卖完，再也没钱请医吃药了。粮食指标只有二、三两，没有工分的会更少。父亲吃的是红薯面掺上玉米面窝窝，自己给自己定了量，一顿半个。至于我们，用糠糠菜菜和各种“淀粉”（所谓淀粉就是把那些玉米轴、红薯根、红薯蔓、花籽、茅草根等想法弄成粉粒）充饥。由于营养不良，三口人都得了浮肿病，我可怜的父亲，病加病更是不幸。

　　我一有时间就去野外找吃的。记得我先后从地里捡了些红薯根和红薯蔓，母亲把它晒干捣碎，再加上少量的玉米。那天母亲用簸箕端着对我说：“咱把这些去碾子上压压，压成面够咱吃几日了。”那时自家没有牲口，就自己推碾子，这自然就是我和母亲了。我们把碾杆套好，倒上砸碎的红薯根红薯蔓玉米，合在一起压面，滚子下发出沙沙沙的响声。我们一边推着，母亲一边用手扒拉着。等母亲筛面的时候，我急忙跑到一旁休息。我体弱饥饿的母亲推着推着，一头载倒在碾道里不省人事。我慌了手脚边哭边喊着：“娘！娘！你咋了？你咋了？......”我的哭喊声惊动了四邻，母亲渐渐醒来，乡邻们把我母亲送到家里。

　　这真是雪上加霜，也是不幸之中的万幸。幸好母亲只是皮肉擦伤，休息数日自会慢慢好的。在无奈之下，我断断续续只读了两个月的完小，终于退学了。

                        2,奔波

　　邻居勤荣婶，老便大娘和我父母商量，决定从家里拿些衣物鞋等，带我一起去沙河县西部山区，换取一点吃的。我娘把家里仅有的几件衣服包好，让我带着，再三嘱咐要听大人的话，一切由婶子做主。

　　将要入冬的季节，地里一片空旷。荒旱使庄稼大量减收，或干脆绝收。在土地里再也找不到吃的东西了。凄哀的冷风，摇曳着树头几片枯黄的叶子。我们又累又饿，脚步越来越慢。那时没有汽车，就是有，也无钱去坐，只靠两条腿，咬牙前行。

　　迎面的荒地上，有一位老人，衣衫褴褛在地里刨着什么。近前一看才知在刨茅草根。两个饥瘦的小孩在嚼着茅草根，茫然的望着我们。我问：
　　“大娘，这草根能充饥？”
　　“不能。里边不过只有点甜味而已。孩子占住嘴就不叫唤了。它也可制作（淀粉）”看着眼前的一幕，心里无比伤痛。走了一天，看到的仍然是饥饿和荒凉，无奈与悲伤。通过打问，得知前面不远的村庄叫“朱庄”，天色不早，我们只好在这个村庄停息了。

　　进村后，能说会道的勤荣婶把我们的包袱打开，高喊着要用衣服和其他物品换点吃的，人越聚越多，大都说东西是好东西，可就是没有多余的粮食可以换。最后，婶子拉着我跟大家说：

　　“你们看，这个孩子，他爹病倒了，娘不能出门，三口人又都得了浮肿，你看这孩子肿的。她跟我们出来找口饭吃，一天了，没进一口水。我们这有一双新鞋，谁能穿就拿走，给这孩子一口饭吃就行·····”

　　听了婶子的一番话，心里一阵酸楚，要说饿，真是饿的难忍。我的脸肿的胖胖的，两眼只有细细的一条缝，那么多人都看我，心里真不愿让婶以我来说这些讨要的话，可是又能怎样呢？她们是大人，她们也无奈啊！婶的这一招还顶用，有人端来热腾腾的菜汤，还有菜团子、糠团子，可谁也没拿那双鞋。最后一个老爷爷把鞋拿走了，送来一斤萝卜条。

　　晚上老爷爷为我们找了个草房住。记得那间草房在村头，老爷爷把干草堆在屋子的一头，那土坯墙裂着大缝，我们用草堵了堵，地上也铺了些草。天渐渐黑了，屋里没有灯，越来越冷，勤荣婶紧紧抱着我，我渐渐睡了。当我醒来时，天已大亮，身上竟然盖了床棉被，我很吃惊，老便大娘急忙说：“啊，是那个老爷爷怕冻着你了，特意给你拿来的”。我很感激地说：“天下还是好人多，谢谢老爷爷。”

　　那天一早在老爷爷家的院子里，劈柴烧火，把那一斤萝卜条煮在锅里，老爷爷端了半碗面用水稀释倒在锅里。我们说说笑笑与老爷爷一起吃着美味的菜粥。整个房间院落弥漫着一股浓馨的香味，一片真情的温暖。饭后，在老人的指点下，我们继续西行，向着重叠起伏的山峦走去。

　　翻过一座座的山，爬过一道道的岭，走走停停。站在山顶向下望，零零碎碎的房屋，点缀在群山的上上下下。

　　我们走进一个不足十户人家的小村，叫“凹幽村”，四面环山，住户分散，这里的人很少出山，一见到我们很亲切，问长问短。他们穿衣破烂，据说山地易种粮食不易种棉花。我们把东西摆开，同样是勤荣婶大声吆喝，夸耀我们的东西如何漂亮和结实。妇女、小孩，老老少少她们就像出山赶集上会一样的高兴都来看热闹。他们拿起每一块布，每件衣服，翻来覆去的摸着，看着，评论者。她们拿拿放放，比比看看，最后我们把所有的物品都换成了粮食和其他吃的东西。当然，价值高的布、新衣服等能换成米面红薯片之类的东西，旧衣服就只能换些糠炒面、酸枣面之类的东西。（枣面，用枣子磨碎成细面加工成块状，酸枣做成的叫酸枣面，甜枣做成的叫甜枣面）。我拿去的东西只能换些糠炒面、酸枣面、干菜之类，大娘和婶子换了米和面也有炒面之类的东西。

　　我们在“凹幽村”又住了一晚。那一晚上，我们合计着，怎么才能把这些东西安全的拿回去。粮食是不能随随便便正大光明地拿着，那样就有被查住没收的危险。所以，就把米、面各装进小袋里，藏在糠炒面中间，把红薯片砸碎掺到干菜里，总之，都加以伪装。

　　又一次翻山越岭，跌跌撞撞，我们出山了。这次我们更加提心吊胆。因为路上有关口，碰上就要搜查。我们小心地选路走，绕着弯走。天渐渐黑了，大娘和婶都拄着棍子，我们气喘吁吁一步一步往家里挪。

　　天越来越黑，风越来越紧。我裹裹身上的衣服，抬头望，远处的高山、树木、房屋渐渐地沉浸在夜幕里，大地一片静寂。村庄睡了，大地入眠，我们在静静走着。

　　“哎，现在有半夜了吧？”婶子说。
　　“谁知道啊，晚点好，查岗的都回家睡了才好，咱进村才放心。”大娘回答。
　　“凤娥，你要是走不动了咱就歇一会。”
　　“还可以。”我回答。
　　“哎，凤娥的腿肿的更厉害了。”
　　”这样折腾，咋能不厉害呢！”大娘说。

　　我努力赶着她们，心中想着母亲说的话：共产主义了，天天吃面条，是白面条······一片沉静中，天上的星星苦笑着，那轮残月好像不忍一直看着我们这样地走着，一会躲进云里，一会儿又钻出来为我们照亮道路。我拖着憋闷、涨痛、好似承受着千金重物的两条腿，咬牙跟着大家，走着，走着······（未完待续）
　　

写于15年4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