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   蝶

昨天夜里，没有睡好，好不容易睡去，裸露水管的滴漏又清晰起来。

天色微明，斗室晦暗，能看见燃烧的烟头。

打开宿舍门，拿一张破椅子坐在门内，透过防跳网细丝的格栅，坐待天明。也许是第一次在山林里值班吧，觉得自己陷入了深深的孤独。

没有星星，暗云涌动；山林绵密，树影乜斜。仿佛让人坠入了天空，一切都变得柔婉起来。

天终于亮了，更亮了。听说内心淤塞时，发个图可以解压。就选了张螺旋线般的“蝴蝶”，一字不着，发到了朋友圈。我是狡黠的。

不会有人看透我的心思，虽然这是一张非常有名的图片。

但它有巨大的信息量，语义是，巴西的一只蝴蝶，偶尔扇动几下翅膀，几周后，却引发了德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云云。

然后就按部就班的上班去了。操场和昨天一样，办公室和昨天一样，无关蝴蝶。

蝴蝶只是我的担心，假如真的触碰到了一个微小的坏机制呢？就像我们午夜起来打翻了玻璃瓶？这是个社会学难题，没有及时疏导、调节，危害有多大？只有时间才看得到，人的肉眼是不愿意看见的。倘若真的有“龙卷风”，人们早就忘记了那只几千公里外的蝴蝶。

我也懒得去想，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得站在龙卷风里，比如我。

还真的是存在“冥冥之中”。几个小时后，就有消息传来。

说你要去很远很远的南方，彩云之南。

那可是个美丽的地方，恍如仙境，让人神往。那里有很多的蝴蝶，都会扇动翅膀，却没有龙卷风。世界风平浪静，一派祥和。

或许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哪有那么多的龙卷风。

站在阳台边，看着南边瓦蓝的天空，走到天边就是彩云之南了。但你现在还滞留在原地。你一定是很复杂的，如果难受，就使劲抹眼泪。

一些人，走着走着，就散了。

我到底想起了辛波斯卡的《天空》。这个波兰女人也是非常讨厌淤塞和阻碍的，她就是从天空开始自说自话的，“我早该以此开始：天空”，为了看得更远，她必须将“一扇窗减去窗台，减去窗框，减去窗玻璃”。她要“开得大大的”。减法是一种怎样的能量转换呀。 

其实我们都知道，“任何地方都不比另一个地方拥有/更多的天空”，但世事难料，我们不得不去继续寻找，终于找到落脚地了，就像无奈到达的午夜航班，却发现“即使最高的山/也不比最深的山谷/更靠近天空”。原来，“掉落深渊的物体/从天空坠入了天空”。这么说来，跌落也是飞升了。那就好。这祝福一般美丽的句子，能成为词条的索引，让人顺利找到迷失的语言。

失意者总不免带着几分荒诞，我也这么认为。“钱鼠升上第七重天的机会/不下于展翅的猫头鹰”。那你就是“被拥抱的拥抱，/回答问题的问题”了。用拥抱去回应拥抱，用问题去回答问题，你正是这样的。

说这些干什么呢？反正又没有人懂，就像那只挂在朋友圈上的蝴蝶，没几个人点赞，有谁懂啊？一个朋友问：“这是几个意思？”其实就一个意思。用一句网络滥语，就叫懂的都懂。

是啊，辛波斯卡，“这并非思索整体的/合宜方式，只不过让我继续生活”，天空也不过是“一个较明确的地址，/让找我的人可以/迅速找到我”，是真的吗？都下午四点了，我都在怀疑，你的桌子还空着呢，只是这个“时间”，离一次偶然的航班越来越近了。

辛波斯卡有些累了，最后说，“我的特征是/狂喜与绝望”。的确，谁没有过突然的狂喜呢？比如几十年的友谊突然大面积碰撞，情怀和兴致火山一样迸发，那是多么激动人心的时刻啊，志得意满里的宏图伟愿，觥筹交错中的壮语豪言，仿佛一群相见恨晚的少年；谁知道它又是那么的不堪一击，转瞬之间，就让人跌入了“绝望”的低谷。船才离岸呢，就剧烈的摇晃起来。

生活也许真的就是一首诗，一首《天空》般晦涩难懂的诗。一边困倦一边坠落，在虚幻与真实之间频繁切换。那就换一个角度吧，如果天空和山谷倒置过来呢？我们可以倒立着看看这个世界，它比我们平时看到的也许要美丽一些。
  如果“我的特征”不是“绝望”，你就不必带着狐疑远遁他乡；现实非你所愿，梦境总是怪诞。你不会是南美洲的蝴蝶，因为你仍然希望它能转危为安。名字里的“海”，是有度量的，即使被冒犯。

懒得告别。就把辛波斯卡送给你：当我们跌落深渊时，我们只是从天空坠入了天空。

愿我们与这个世界重归于好。

            2024.8.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