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曲^<1>孤凫赋并序^[1]

【原文】 【今译】

梓州之东南， 剑南道梓州的东南，

涪江之所合， 涪江与三台县交汇，

有潭焉^[2]。 这个地方有一口潭。

周数十步， 潭周围约百米，

青壁绝地， 青色的岩壁拔地而起，

绿波澄天^[3]。 明净的水面影映青天。

常有孤凫栖荡其侧， 常有孤单的野鸭栖息游荡在旁边，

飞沈翻唼， 飞落翻腾捕食，

而天性不违^[4]。 不因孤单而有违天生的习性。

嗟乎，宇宙之容我多矣， 啊！天地对人的宽容真的很多，

造化之资我厚矣^[5]， 自然对人的资助真的很厚。

何必处华池之内， 已经在华池的富养之中，

而求稻粱之恩哉^[6]。 何必还求五斗米的恩典。

遂作赋曰^[7]： 于是作赋说：

灵凤翔兮千仞， 凤凰之飞高在千仞，

大鹏飞兮六月^[8]。 大鹏一举时长六月。

虽凭力而易举， 虽凭其条件易于高空翱翔，

终候时而难发^[9]。 但等待时机难以启动发跃。

不如深泽^<2>之鸟焉， 不如深泽之孤凫，

顺归潮而出没^[10]。 顺潮出没随意愉悦。

迹已存于江汉， 行迹已经在于江河湖泽，

心非系于城阙^[11]。 心事不必系于官宦城阙。

吮红藻， 吸吮红色的萍藻，

翻碧莲， 翻动绿色的荷莲，

刷雾露， 刷新晨露暮霭，

栖云烟^[12]。 栖居水渚云烟。

迫之则隐，驯之则前^[13]。 逼迫则隐藏，训练则向前。

去就无失， 本无所有而取舍无所失，

浮沈自然^[14]。 天性随波则浮沉皆自然。

尔乃忘机绝虑， 忘记机巧绝除思虑，

怀声弄影^[15]。 发出美声舞动身影。

乘骇浪而神惊， 乘驭骇浪则心惊胆跳，

漾澄澜而趣静^[16]。 荡漾碧波则神态安静。

耻园鸡之恋促， 耻圈养之鸡踟蹰徘徊依恋狭促，

悲塞鸿之赴永^[17]。 悲塞外鸿雁秋来春去永赴飞行。

知动息而多方， 知道进退作息多种多样，

屡沿洄而自省^[18]。 屡次顺逆上下自思反省。

故其独泛单宿， 因此它独自泛游单独息宿，

全真远致^[19]。 保全天性高远性情。

反复幽溪，淹留胜地^[20]。 反复于深溪，逗留于胜景。

伤云雁之婴缴， 感伤云雁被箭上的绳索缠绕，

惧泉鱼之受饵^[21]。 忧惧鱼儿被垂撒的诱饵钓擒。

甘辞稻粱之惠焉， 甘愿辞去天地富养之外的稻梁恩惠，

而全饮啄之志也^[22]。 而能成全自由自在的饮水啄食情性。

【校记】

<1>《张逊业》“江曲”为“曲江”。 <2>《项本》、《张燮》、《张逊业》“深泽”为“深潭”。 《英华》与《蒋注》无异。

【笺注】

[1]669年（二十岁）8月作于梓州。因戏为檄英王鸡文被逐出王府，王勃该年5月26日离长安游蜀，经始平、扶风、长柳、普安、绵州，8月份到梓州。在梓州，还作有《涧底寒松赋》、《青苔赋》。

此赋字字句句都以孤凫自况，触物生情、借物咏情，深刻地反映了逐出王府、浪迹天涯，而隐居厌世的伤感，读来感人至深，有泣血之慨。

江曲（q 区）：江水曲折处。《宋书.谢晦传》：“齐轻舟于江曲，殄锐敌其皆淹。” 凫（fú 扶）：水中野鸭。

[2] 此句所指之地，为今四川省三台县，涪江（fú 扶）与县城交汇。 梓州：隋置，因梓潼水而名。唐先后称梓州、梓潼郡等，属剑南道。辖境约相当于现在的四川省三台、盐亭、射洪、中江县一带。 涪江：嘉陵江支流，嘉陵江又汇于长江。流经今三台县城区，长约700公里。 所合：犹交会，涪江与三台县汇合。

[3]步：《礼记.祭义》：“故君子顷步而不敢忘孝也”句，东汉.郑玄注：“一次举足为跬，再举足为步。” 青壁：青色的山壁。《晋书.隐逸传.宋纤》：“丹崖百丈，青壁万寻。” 绝地：状青壁极高，犹极远于地。绝作副词，极、最。 澄天：犹潭水明净而能映天。

[4]孤凫：凫习性本群居，而此为孤凫。 栖荡：栖息游荡。

侧：潭的旁边附近。 飞沈：即飞沉，飞起来和落下来。《后汉书.党锢传.李膺》：“任其飞沈，与时抑扬。” 翻唼（shà 廈）：翻飞捕食。唼，水鸟或鱼吃食。 不违：不改、依从。《论语.为政》：“吾与回言终日，不违，如愚。”天性不违当有自比之意。

[5]嗟乎：文言叹词，相当于今“唉呀”。《韩非子.内储说下》：“炮人呼天曰：‘嗟乎！臣有三罪，死而不自知乎？’” 我：犹我们。 造化：大自然，自然界的创造者。《庄子.大宗师》：“今一以天地为大炉，以造化为大冶，恶乎往而不可哉！”

[6]华池：神话传说中昆仑山上的池，或景色绝佳的池沼。借指为极富贵之境。汉.王充《论衡.谈天》：“昆仑之高，玉泉、华池，世所共闻。” 稻粱：谷物的总称。宋.洪适《隶释》卷三汉《白石神君碑》：“牺牲玉帛，黍稷稻粱，神降嘉祉，万寿无疆。”

[7]遂：于是。

[8]灵凤：凤凰，四灵（麟凤龟龙）之一，故称。东晋.葛洪《抱朴子.广譬》：“灵凤所以晨起丹穴，夕萃轩丘。” 千仞：七尺或八尺为一仞。汉.贾谊《吊屈原赋》：“凤皇翔于千仞兮，贤德辉而下之。” 大鹏：传说中的大鸟。东汉.王符《潜夫论.释难》：“是故大鹏之动，非一羽之轻也。” 六月：谓大鹏一口气能飞六个月。《庄子.逍遥游》：“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

[9]发：起飞、飞起来。

[10]归潮：本指退潮，借指涨潮退潮。晋.谢灵运《从游京口北固应诏》诗：“张祖眺倒景，列筵瞩归潮。”

[11]迹：行迹、行踪。 江汉：泛指江河。江，长江；汉，汉水。汉.刘安《上书谏伐南越》：“陛下以四海为境，九州为家，八薮为囿，江汉为池。” 城阙：本指城门楼、都城、皇宫，此泛指都城、仕途等。《诗经.郑风.子衿》：“挑兮达兮，在城阙兮。”

[12]吮（shn ）：聚拢嘴唇吸东西。 红藻：红色的藻类植物。《唐文拾遗》卷十八韦济《白鹿泉神君祠碑》：“碧红藻兮洞连弯，霞朝岚夕兮石颜。” 碧莲：绿荷。 云烟：犹云雾。

[13]迫：逼迫、迫害。 驯：通训。《墨子.兼爱中》：“昔越王勾践好士之勇，教驯其臣。”

[14]去就：取舍。汉.董仲舒《春秋繁露.保位权》：“黑白分明，然后民之所去就，民之所去就，然后可以致治。” 浮沈：浮沉，本指在水中之上下，含有升降、盛衰、得失之意。

[15]尔乃：发语词，无义。东汉.班固《西都赋》：“尔乃正殿崔嵬，层构厥高，临乎未央。” 忘机：忘记机巧之心，甘于淡泊、与世无争。《唐代墓志汇编续集.仪凤015.唐故给事郎兰池正监史府君墓志并序》：“抱瓮忘机，虚舟任触，追赤松而高蹈，玩紫芝以清歌。”

绝虑：绝除思虑。晋.孙楚《为石仲容与孙皓书》：“庙胜之筭，应变无穷；独见之鉴，与众绝虑。” 怀声：怀音，犹美音。《诗经.鲁颂.泮水》：“食我桑葚（shèn 甚），怀我好音。”《梁书.刘孝绰传》：“食椹（shèn 甚。同葚）怀音，矧（shn 沈）伊人矣。” 弄影：物动而影子也随着摇晃移动。南朝.宋.鲍照《舞鹤赋》：“叠霜毛而弄影，振玉羽而临霞。”

[16]澄澜：清波。隋.虞世基《奉和幸江都应诏》诗：“澄澜浮晓色，遥林卷宿烟。” 趣静：神趣安静。

[17]园鸡：圈养的鸡。 恋促：犹怀念狭地、狭促。 塞鸿：塞外的鸿雁，秋来南飞、春来北往。南朝.宋.鲍照《代陈思王京洛篇》：“春吹回白日，霜歌落塞鸿。” 赴永：永久前赴。

[18]动息：犹作息，活动与休息、出仕与退隐。 沿洄（huí 回）：顺流而下和逆流而上。唐.李白《淮阴书怀寄王宋城》诗：“沿洄且不定，飘忽怅徂征。”《说文解字》十一上.水部：“沿，缘水而下也。” “洄，泝（sù 诉）洄也。”“泝，逆流而上曰泝洄。” 、泝、溯同。

[19]全真：天性保全。《庄子.盗跖》：“子之道狂狂汲汲，诈巧虚伪事也，非可以全真也，奚足论哉！” 远致：高远的情致。西晋.潘尼《安身论》：“若乃弱志虚心，旷神远致，徙倚乎不拔之根，浮游乎无垠之外。”

[20]幽溪：深溪、深潭。 淹留：逗留。《楚辞.离骚》：“时缤纷其变易兮，又何可以淹留？”

[21]云雁：高空的飞雁。南朝.宋.谢惠连《秋怀》诗：“萧瑟含风蝉，廖唳度云雁。” 婴缴（zhuó 卓）：鸟被箭尾上的丝绳残绕。西晋.张华《鹪鹩（jin liáo 焦燎）赋》序：“然皆负矰（zng 曾）婴缴，羽毛入贡。”

[22]稻粱：见注[6]。 饮啄之志：自由自在的生活志向。《南史.沈约传》：“既无用佐时，故遂饮啄之愿耳。”饮啄，饮水啄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