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溪“渔溪”匾释读

芷溪杨氏渔溪公祠内有一块“渔溪”匾，其匾文如下：

     渔溪，渭翁杨老年兄别号，高密王立韩拜赠。

    忆余壬申岁，遇渭飞杨先生于朋口旅次，一见欢若平生。先生负伟姿，意气更自过人。未四十，即倦于场屋。躬结庐芷水之旁，日惟教授子姪为事，馀则结伴飞觞洞壑之交。其号“渔溪”，盖出邑令王中尊所赠，高其志，亦誌其实也。顾先生虽一竿投老，屏远世务，而凡令斯邑者，益相引重，不以非公不至为嫌。乡闾族戚，间有鼠牙雀角，輙得一言而解，人至比之太邺彦方。诸郎继起，武纬文经，頖璧之间，声华相望，其所谓“有贵于己”欤！

    余别先生久，春树暮云每引领，时时有一渔溪往来心目。独惜余之偃蹇尘埃，江湖徒留永忆，本欲从而末由也。适先生子姪应省闱者过视余，丐缀一言于额，书“渔溪”之末。临池顿尔神往，盖亦生平所极不忘云。              

年家眷、世教弟邱振芳拜撰

       芷溪“渔溪匾”主人是谁？民国二十七年《连城县志》卷二十五《独行列传》载：“杨起熊，显圣子。乾隆丁巳（1737年），补博士弟子员，笃学好施。邑令王中尊清贫，卸任时亏库金数千，倾囊代偿，送川费。壬子岁饥，与胞弟升亮出谷子平粜，煮粥以食贫乏。后令连城者无不交相引重。未四十倦于场屋，结庐濒芷水，号曰‘渔溪’。”

 原来，“渔溪”是芷溪杨氏渔溪公祠杨起熊的号。渔溪公祠外有石桅杆，其柱文“乾隆丙子岁（1756年）恩进士杨起熊立”揭示了杨起熊的科举身份。“恩进士”为“恩贡”之雅称，但乾隆丙子年朝廷没有开恩科，且《连城县志•选举•贡生》未收录杨起熊其人，可知杨起熊的“恩贡生”当为例贡生（非正途出身）。

 匾文称杨起熊为“渔溪”“渭翁杨老年兄”“渭飞杨先生”，这一系列称谓从何而来？其中有何关联？答案是，杨起熊姓杨，名起熊，字渭飞，号渭翁，别号渔溪。

古人先有名，后有字号。虽然起名、定字、取号方式多样，但三者之间在意义上都存在由此及彼、前后呼应、相得益彰的关联，可于联想中识得雅趣。古人出于表达对先贤的仰慕尊敬，在给自己取字号时，往往直接将古人的名、字、号拿来使用。比如，颜之推，字介，名字都来自于介之推。又如，范仲淹，字希文。乃是将王通的字号（王通字仲淹，号文中子）直接拿来使用，“希文”则是“仰慕文中子”之义。再如，蔡梦说，字君弼，号梅岩。梦说，指“梦到傅说”；君弼，指像傅说一样辅佐君王；梅岩之“岩”，指傅说筑傅岩之野。这一类“拿来主义”的命名方式，表达了古人“见贤思齐”的愿望。

渔溪公之名、字、号就是属于上述“见贤思齐”的类型。“起熊”之名与姜子牙“飞熊”之道号内容相似，杨起熊的字、号大抵滥觞于“飞熊”，即杨起熊的字“渭飞（渭水飞熊）”、号“渭翁（渭水钓翁）”，乃是借姜子牙“飞熊”之号孽乳而生。

邑令王立韩（字中尊）缘何赠杨起熊别号？

“渔溪匾”匾文中说，“其号渔溪，盖出邑令王中尊所赠”。就是说，杨起熊的“渔溪”之号乃是拜连城县令王立韩所赠。连城县令王立韩为什么会赠号给杨起熊？县志记载说，王立韩担任连城县令时十分清贫，离任时竟然“亏库金数千”，多亏杨起熊倾囊代偿，帮其度过难关。且杨起熊乐善好义，匾文中说他“乡闾族戚，人至比之太邺彦方”。县令王立韩感其解困之恩，且慕其高义，两人结下深厚友谊，故有“渔溪”别号之赠。“渔溪”，即“渔于芷溪”。杨起熊年未四十即厌倦功名，“日惟教授子姪为事，馀则垂钓芷水之畔、飞觞洞壑之交，屏远于世务、禁闭于尘俗”，这种寻求诗意的栖居，是人性的一种回归，是隐士高洁人格的最重要特征。很显然，邑令王立韩认为杨起熊高尚的品格可与渭水垂钓的姜子牙相媲美，于是赠号“渔溪”，意在“高其志，志其实”。

                                 撰文者邱振芳

     邱振芳，字滋九，晚号素堂，福州侯官（闽侯县）人。

《乾隆实录》卷之一百五十二载：“昨据福建巡抚王恕奏称、今科该省乡榜第一名邱鹏飞、系侯官县武生。以五经中式士论不服，朕已降谕旨，令邱鹏飞来京覆试。今据署总督策楞奏称‘该生兄弟三人，其弟邱振芳素有文名，今岁同填五经入场，实系联号代作’等语。此案情弊，既已确凿。邱鹏飞且不必解京，即交与该督抚严行复试，并将联号代作等情。逐一审明定拟具奏，其邱鹏飞试卷解部到日，仍发与该督抚等。”

乾隆六年（1741）辛酉科福建乡试，邱振芳与兄邱腾飞科场舞弊（两人互换名字参考），结果邱腾飞中头名解元，邱振芳则中副解元（副榜第一名），因邱腾飞本为武秀才，所以秋榜一出即遭仕林揭发。福建巡抚王恕召试其兄，复试亦出色，然难息事态，仕林激愤。无奈巡抚再试之，终露马脚。邱腾飞被正法，邱振芳被发配闽西。邱振芳于永定、上杭、连城执教数十载，或馆于书院或课于私塾，所到之处文风丕振，然行踪难考，恐与其带罪身份相关，因而记载存诸多不便。

邱振芳赦归福州故园时，已是白发老者，号称“素堂老人”。其将流放闽西创作诗联文稿，整理为《所航余草》四卷，刊行于世。

（注：以上文字引自百度，未经第一手资料核实）

关于姜子牙之“非（飞）熊”

《史记》记载，一次周文王去打猎前占卜，占卜显示“有大获”，即会有大的收获，且“所获之物，非熊非罴，非虎非貔……乃帝王之师。”就是说，文王此次出巡的本意是狩猎，而并不是找人才，但是占卜的结果却说他能获得帝王的老师。后来到渭水边上，看到一个老人以奇特的方式钓鱼，觉得这个老人可能是个人才，就把他带回来了。《史记》中所谓“所获之物，非熊非罴，非虎非貔”，乃是代表文王得到了姜子牙，古人将“非熊”两个字提出来，逐渐作为姜子牙的代称，民间遂有姜子牙道号“非熊”之说，比如李白有句诗：“获天宝于陈仓，载非熊于渭滨。”这里的“非熊”，即指姜子牙。宋朝开始，民间出现了“飞熊”的说法。

附：“渔溪”匾文注释

渔溪，渭翁杨老年兄别号，高密王立韩^[1]拜赠。

    忆余壬申岁，遇渭飞杨先生于朋口旅次^[2]，一见欢若平生^[3]。先生负伟姿^[4]，意气^[5]更自过人。未四十，即倦于场屋^[6]。躬^[7]结庐芷水之旁，日惟教授子姪为事，馀则结伴飞觞^[8]洞壑^[9]之交。其号“渔溪”，盖出邑令王中尊所赠，高其志，亦誌其实也。顾先生虽一竿投老^[10]，屏远世务，而凡令斯邑者，益相引重^[11]，不以非公不至为嫌。乡闾^[12]族戚，间有鼠牙雀角^[13]，輙得一言而解，人至比之太邺彦方^[14]。诸郎继起，武纬文经，頖璧^[15]之间，声华^[16]相望，其所谓“有贵于己^[17]”欤！

    余别先生久，春树暮云^[18]每引领，时时有一渔溪往来心目。独惜余之偃蹇^[19]尘埃，江湖徒留永忆，本欲从而末由^[20]也。适先生子姪应省闱^[21]者过视余，丐缀一言于额，书“渔溪”之末。临池顿尔神往，盖亦生平所极不忘云。              

年家眷^[22]、世教弟^[23]邱振芳^[24]拜撰

【注释】民国二十七年《龙岩县志》卷二十五《独行列传》载：“杨起熊，显圣子。乾隆丁巳（1737年），补博士弟子员，笃学好施。邑令王中尊清贫，卸任时亏库金数千，倾囊代偿，送川费。壬子岁饥，与胞弟升亮出谷子平粜，煮粥以食贫乏。后令连城者无不交相引重。未四十倦于场屋，结庐濒芷水，号曰‘渔溪’。”

[1]王立韩：字中尊。山东高密举人，乾隆二十七年（1762年）前后任连城知县。

[2]壬申：清朝乾隆十七年（1752年）岁次壬申。

[3]旅次：旅途中小住的地方。也指旅途中暂作停留。语本《易·旅》：“旅即次。” 王弼注：“次者，可以安行旅之地也。”

[4]负伟姿：具有伟岸的身姿。

[5]意气：气概。

[6]倦于场屋：指看淡功名。倦：厌倦。场屋：即科举考试的地方，又称科场，引申指科举考试。

[7]躬：亲自。

[8]飞觞：指传杯行酒令。《文选·左思<吴都赋>》:“里讌巷饮，飞觞举白。”刘良 注：“行觞疾如飞也。大白，杯名，有犯令者举而罚之。”

[9]洞壑：旧指仙人所居之处。宋之问《嵩山石淙侍宴应制》诗：“离宫秘苑胜瀛洲，别有仙人洞壑幽。”

[10]一竿投老：即“一竿到老（不问世事）”。唐•秦韬玉《钓翁》诗句“一竿青竹老江隈，荷叶衣裳可自裁。”

[11]引重：互相推重。

[12]乡闾：古以二十五家为闾，一万二千五百家为乡，因以“乡閭”泛指民众聚居之处。

[13]鼠牙雀角：指狱讼；争吵。《诗经•召南•行露》：“谁谓雀无角，何以穿我屋？……谁谓鼠无牙，何以穿我墉？”雀和鼠能够毁坏人家的房屋，如同打官司能够使人倾家荡产一样，因而用来作为打官司的典故。

[14]人至比之太邺彦方：人们将（杨起熊）感化乡里的德行与太原王彦方相比较。彦方，即王烈，字彦方，太原人。此处“太邺”未知是否为“太原”之误。

《后汉书•独行列传》载：“王烈，字彦方，太原人也。少师事陈寔，以义行称。乡里有盗牛者，主得之。盗请罪曰：“刑戮是甘，乞不使王彦方知也。”烈闻而使人谢之，遗布一端。或问其故，烈曰：“盗惧吾闻其过，是有耻恶之心。既怀耻恶，必能改善，故以此激之。”后有老父遗剑于路，行道一人见而守之，至暮，老父还，寻得剑，怪而问其姓名，以事告烈。烈使推求，乃先盗牛者也。诸有争讼曲直，将质之于烈，或至涂而反，或望庐而还。其以德感人若此。”

王烈字彦方，太原人。青年时曾在陈寔门下学习，凭借品德高尚称著乡里。 有个盗牛的被主人抓住，盗犯向牛主认罪，说：“判刑杀头我都心甘情愿，只求不要让王彦方知道这件事。”王烈听说后派人去看望他，还送给他半匹布。有人问这是为什么?王烈说：“盗牛人怕我知道他的过错，说明他有羞耻之心。他已经心怀羞耻，一定能够改正错误，我这样做正是为了鼓励他改过。”后来有个老汉在路上丢了一把剑，一个过路人见到后就守候剑旁，直到傍晚，老汉回来寻剑，得到了遗失的剑，觉得奇怪便询问他的姓名，并将这件事告诉了王烈。王烈派人查访守剑人是谁，原来就是那个盗牛的人。乡里百姓，凡有争讼曲直的事件，都去请求王烈排难解纷，断定是非，由于王烈平素德教影响，有的走到半途，忽然愿意放弃争执，双方和解而回来的，有的望见王烈的屋舍，就感到惭愧，彼此相让而回来的。可见王烈盛德感化之深，已远胜过刑罚的力量。

[15]頖璧：即“泮璧”，指学宫。泮，即泮池；“璧”，与“辟”相通，指辟雍，本为西周天子所设大学，校址圆形，围以水池，前门外有便桥。东汉以后，历代皆有辟雍，除北宋末年为太学之预备学校(亦称“外学”)外，均为行乡饮、大射或祭祀之礼的地方。

[16]声华 ：声誉荣耀。

[17] 其所谓“有贵于己”欤：这就是孟子所说的“每个人都有可贵的东西”吧！

有贵于己：语出《孟子·告子章句上》。孟子曰：“欲贵者，人之同心也。人人有贵于己者，弗思耳。人之所贵者，非良贵也。”全句的意思是：希望尊贵，这是人们的共同心理。不过，每个人都有可贵的东西，只不过平时没有去想到它罢了。别人所给予的尊贵，并不是真正的尊贵。

[18]春树暮云：春天的树，日暮的云。语本杜甫《春日忆李白》诗：“渭北春天树，江东日暮云。”杜甫在渭北看到春树，便忆起在江南的李白见到的是暮云。后以春树暮云为思念远方友人之辞。

[19]偃蹇尘埃：困顿于尘俗。偃蹇（yn  jin）：困顿、失志。

[20] 本欲从而末由：语出《论语·子罕》：“虽欲从之，末由也已。”意思是：虽然我想要追随上去，却没有前进的路径了（无能为力前往了）。

[21]省闱：即参加乡试。唐宋时试进士由尚书省礼部主持，故称。又称礼闱。 元 以后，称各行省主持的考试，中式者为举人。又称乡闱。

[22]年家眷：“年家”即同年的意思，“眷弟”即宗弟，“年家眷弟”一般是用在交情不深的人之间的客套称呼。州县与生员监生、盐当等商人，亦称年家眷弟。

[23]世教弟：世教弟是明清举人、进士对本科主考官“座主”或“座师”之子的自称，也自称“世愚弟”；对“座主”之孙也可自称“世教弟”。此处“世教弟”乃是一种谦称，表示是承受府上教诲的兄弟。

 [24]邱振芳：邱振芳，字滋九，晚号素堂，福州侯官（闽侯县）人。乾隆六年（1741年）辛酉科福建乡试，邱振芳与兄邱腾飞科场舞弊（两人互换名字参考），结果邱腾飞中头名解元，邱振芳则中副解元（副榜第一名），因邱腾飞本为武秀才，所以秋榜一出即遭仕林揭发。福建巡抚王恕召试其兄，复试亦出色，然难息事态，仕林激愤。无奈巡抚再试之，终露马脚。邱腾飞被正法，邱振芳被发配闽西。邱振芳于永定、上杭、连城执教数十载，或馆于书院或课于私塾，所到之处文风丕振，晚年赦归福州故园时，号称“素堂老人”。其将流放闽西创作诗联文稿，整理为《所航余草》四卷，刊行于世。

—————————————THE  END————————————

                 辛丑阳春既望于牛轭岭下亦韦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