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罗第一泉

                                    图/临溪       

     《漳南志》描绘龙岩：“山通龙窍，水接仙源。”龙岩地形四面环山，中间盆地低洼，四时雨水充沛，地表河流纵横交错，地下水蕴藏丰富，地面井泉星罗棋布，在众多的井泉中，尤以清高山麓之下井水量充沛、水质甘冽、滋养人众，于明代始被誉为“新罗第一泉”。

 “新罗第一泉”并非等同于旧龙岩八景之“双井流泉”,二者概念不同。民国九年《龙岩县志· 卷七·名胜志》记载：“在县治西，有井三，分上、中、下。上井源出石址；中井出城址，源颇小；下井在清高山之西，泉自地涌出，盖伏泉也，水视上、中井犹甘美，吴守忠题曰：新罗第一泉。所谓双井流泉，指上下井也。”“双井流泉”指上井和下井（中井水量很小，不能与上、下井相提并论），而“新罗第一泉”则单指下井。

 一、 “新罗第一泉”美名的由来

明万历十二年，龙岩知县吴守忠在下井泉边立“新罗第一泉”碑。“新罗第一泉”石碑的竖立，并非仅仅为了嘉美甘泉，其美名的由来，源于明代龙岩一段鲜为人知的故事。

橄榄岭边上的一条清代石阶下，有一块大石碑，高2.25米、宽1.35、厚0.15米，重约1.2吨,该石碑原嵌在林姓民居的墙外，今已移至“新罗第一泉”新址西侧。此石碑正中竖排阴刻楷体“新罗第一泉”五个大字，右上首落时间款“旹萬曆乙亥歲後九年酉月吉旦” （公元1584年农历八月吉日），左下摆为“知龍巖縣事高安吳守忠立” 。

关于“新罗第一泉”碑，龙岩历代的志书都仅寥寥几笔带过，事实上，“新罗第一泉”石碑的竖立，源自于泉址所在地“连、杜”两宗族之间的纠纷。《龙岩杜氏族谱》中的《赐进士惟宏公考》一文有详细的记载，兹引全文如下：

公讳志道，字帷宏，即黄甲中人，姓字载县志中，应有传或序及墓志铭等，今皆不复睹矣。按公以永乐戊子乡荐，乙未登进士第。越明年，而殁于官，归葬西山油楻下，与弟毅斋公坟相连，耻庵公废茔亦在焉。墓之前有余地亩许，于万历二十八年垦治为田，左右与背后亦宽敞坦夷，种植松木。内坟三穴，外有长垣高土为界。

又进士坊二所，一所在县学之左，一所在下井巷口。为巷旧路也，已属连氏封绝。今之下井巷路，乃连所新开者，前邑侯吴公，讳守忠，知连氏欲塞下井巷路，故立大石碑于巷内井边，揭之曰：新罗第一泉。示此为官巷，不得私塞，非但嘉美水泉。后吴公去，巷路旋塞，而石碑亦迁之汤公祠岭下。其巷路从后山大路直出，经连宅左臂，及本宅门前园外。循围墙横过，达于大官路。厥后华表即圮，而巷路为连氏塞绝。至万历壬寅，下井路左右店舍，俱遭回禄，毁为平地。于是，本宅按华表旧址，再新构之，耻庵公举人坊亦在下井巷口，亦于此时按旧址新构，旧以木，今以石代焉。其巷路虽封塞，更为店舍，然华表仍不直跨官路，而偏傍店舍。以今日之店舍，即旧日之巷路，其华表咫尺之地，则收税如故。夫为宏公以进士不克自全一华表之地，心甚悼焉，故考而述之。
   《赐进士惟宏公考》一文给后人提供了明代万历年间竖立“新罗第一泉”石碑的第一手详细的文字资料。文中所述“以进士不克自全一华表之地”而让杜姓族人悲伤不已的“宏公”即杜志道。乾隆三年（1738年）《龙岩州志·卷之十·人物志上》记载：蒋志道，龙岩人，复姓杜，永乐十三年乙未陈循榜进士。“耻庵公举人坊”，“耻庵公”指杜阳。乾隆三年《龙岩州志·卷之十·人物志上》载：蒋阳（1423年—1509年），龙岩人，复姓杜，应天中式（明成化七年岁次辛卯，即公元1471年），广东布政司经历，有清声。

杜阳于明正德四年（1509年）去世，从此杜家家道逐渐中落，此后近百年的时间里，只有一人出仕，即杜氏五氏祖省斋公（明正德十五年庚辰岁贡生），直到明末崇祯九年丙子（1636年），才有九世祖斯默公中举。而相比于龙岩杜氏宗族在明代的日渐衰落，龙岩连氏到了明代万历年间，则已传至第十四代，瓜瓞绵绵，极为兴旺发达。当时杜家在下井巷路口有一所进士坊（表杜志道）、一所举人坊（表杜阳）。小巷深处即下井，下井南为下井巷、北为连氏十八堂、东为连氏甘泉大宗祠、西为杜氏民居。强盛的连氏族人欲封锁巷路，老百姓对于连氏族人的咄咄逼人气势敢怒而不敢言，而杜家世代依山伴井而居，其杜志道及杜阳的坊表在巷口，此二坊代表了杜氏家族祖上的荣光，于连家塞巷事，杜氏族人岂肯善罢甘休。双方针锋相对，矛盾渐渐激化，事情越闹越大，惊动了时任龙岩县令的吴守忠。

明代万历年间，连姓为龙岩巨族，其出仕者如万历壬辰进士、广西按察副使连继芳；明万历定国将军（从二品）连大冶；万历恩贡生、兴宁训导，署县事连瓒等。吴守忠虽为一县之令，于地方豪族亦不敢等闲视之。而下井这一棘手的民间纠纷一旦没有妥善解决，很可能会引发族群之间的械斗，知县吴守忠经过苦思，终于想出了一个两全齐美的解决办法，1584年农历八月吉日，他在下井巷路尽头的泉水边立了一块厚重巨大的石碑，碑正中大书“新罗第一泉”，右上首落时间款“万历乙亥岁后九年酉月吉旦”，左下摆为“知龙岩县事高安吴守忠立”。“新罗第一泉”石碑的竖立，确立了下井在新罗众多泉井中“泉魁”的地位，它更重要的意义在于“示此为官巷，不得私塞”。 “新罗第一泉”石碑额有“知龙岩县事高安吴守忠立”字样，见字如晤面，连姓人家若要封锁下井巷，咆哮于庙堂之侧，便是藐视吴守忠，公然与官府作对，封建时代，即便地方豪强势力再大，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妄然在官家头上动土。此一举消弭干戈于无形，巧妙化解了连家与杜家及其它百姓的矛盾。然而，“后吴公去，巷路旋塞，而石碑亦迁之汤公祠岭下”。

 “新罗第一泉”石碑的竖立，除了“化解纠纷”以及“嘉美水泉”之外，民国九年《龙岩县志》还记载了其不为人知的涵义，即知县吴守忠的“以泉明志”。民国九年《龙岩县志·卷七·名胜志·泉石》记载了林晓邨写的一篇新罗第一泉碑铭：“……前明吴守忠过而爱之，立碑曰：新罗第一泉。盖亦自比臣心如水意也。余摩挲片石，读公之碑，爱公之清，而思慕之弥殷也……”

吴守忠系江西高安举人，他在任龙岩县令期间颇有政声，民国三十四年《龙岩县志》说他“甫莅任，即革班除规……毒草图赖，律以反坐。造蠱谋命，坐以立决。恩威并济，洵良吏也”。 礼部尚书陈经邦撰写的《龙岩县仁侯南洪吴公像祠记》（该石碑今存于适中镇上坪寺）碑文称赞他“秉心恺悌，敷政敏简 ，宽不惠奸，明不苛察”“龙岩得侯，士民莫不悦” ……

历史上有很多彪炳青史的清官良吏，他们往往以“诗、文、辞、对联”等抒发廉志，下井的泉水清冽无比，吴守忠亲自书写“新罗第一泉”并额石立之，正是“以泉明志”，自比“臣心如水”，抒发自己“举世混浊而我独清”“出污泥而不染”的心志。

三、  告别历史

    上世纪八十年代，随着城市建设蓬勃兴起，龙岩地区行政行署在下井一侧打了一口机井，随着机井抽水量的日益增大，下井水量遂逐渐减少，当年“浩浩流双井，澄澄储一川”景象再也不复见，“一脉通神灵，千家汲朝夕”成为记忆。1999年，下井终于被填埋。日月如梭，“白云变苍狗，人事何错迕”，“新罗第一泉”化作一道青烟，消失在历史长河中。

四、焕发新生

时逢盛世，百废具兴。戊戌之夏，龙岩市人民政府在下井旧址南侧恢复井泉，增设泉亭，刻古贤今人楹联诗赋于其上，“钟灵润百贤”文明之象再现岩城，其雍雍乎和气翔洽、浸炽而浸昌也。“新罗第一泉”石碑，亦移至新井池之南侧，襟山带水，饮露餐风，仿佛在述说着千百年来龙岩城的变迁、人们生生不息的繁衍和百姓的悲欢离合……

注释：

唐朝天宝元年（742年）新罗（杂罗）县改名龙岩县，因此民间关于“新罗第一泉”的称谓，很可能在唐代就有了，明代的吴守忠只是将“新罗第一泉”额于石碑而已。民国二十六年（1937年）时任龙岩专署专员张策安又在泉边立了块青石碑，亦书“新罗第一泉”于其上，今尚存。

碑文内容“旹萬曆乙亥歲後九年酉月吉旦”，乙亥岁后九年的万历十二年，即甲申年（1584年），作者为什么不直接写为“万历甲申岁”？“万历乙亥岁”是否在龙岩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情？不得而知。“新罗第一泉”石碑的树立最初是为了化解连、杜两家的纠纷、阻止连家霸占下井巷。有一种说法是，万历乙亥年黎绍诜任龙岩知县时，即在下井立有石碑，估计其离任后随即被连家拔除，所以吴守忠才加大加厚立了一块重达一吨多的大石碑，并特别强调记载时间是在“万历乙亥岁”的“后九年”，以区别于“万历乙亥岁”这一块石碑。这种假设很可能成立，因为吴守忠离开龙岩后，“新罗第一泉”石碑也遭遇同样的命运，旋即被连氏族人移除……

吴守忠系江西高安举人。自乾隆三年以来，乾隆、道光版《龙岩州志》，以及民国九年、民国三十四年《龙岩县志》对于吴守忠知龙岩县事的时间均记载均不确，应予以勘误。按吴守忠《建龙门硿桥记》一文记载（万历十一年知龙岩县），结合“新罗第一泉”石碑所落的时间款（乙亥岁后九年，即万历十二年岁次甲申），可知吴守忠知龙岩县确切时间当为 “万历十一年岁次癸未”，即公元158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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