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中谈梵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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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12、梵高艺术全集 |
后期印象画派的大师高更,在斯通(1rving
Stone)的《梵高传》(LustforLife)里,曾经调侃过塞尚说:"塞尚,你的画面总是冷冰冰的。几哩路长的画布上简直找不到一两感情。"接着他大发议论,说什么塞尚作画用眼,色拉([注]修拉(下同))作画用脑,罗特列([注]劳特雷克)作画用脾脏,卢梭作画用幻想,而梵高(Vincent
VanGogh)作画用心。
高更说得一点也不错,梵高作画用的是心,一颗赤裸裸、热腾腾而又元气淋漓的心!
像这样的一颗心自然是向着太阳的。即以画家而论,德拉克罗瓦曾经南征非洲;塞尚自巴黎归隐艾克斯;高更更狂,率性远走南太平洋的大溪地岛,去度他原始的生活;至于梵高,则一生创作的过程,由灰暗而趋鲜黄,由沉潜而趋奔放,恰恰也是由北而南--由北海岸边的荷兰和比利时到巴黎,再由巴黎向南方,直到地中海岸的阿尔。
梵高虽是法国后期印象派的大师,他和同派其他的画家却大有区别。他来自荷兰,具有荷兰民族那种浓厚的乡土气息,同时更承继了本国冉伯让([注]伦勃朗)和霍尔斯等画家的传统。在他的画里,只有严肃的沉痛,而无飘逸的轻愁,只有表现力和爱的气势,而无印象派那种光和色的抒情神韵。印象派诸子之中,惟有梵高专画匹夫匹妇;矿工、织工、农人和村妇都是他人像画的对象。然而梵高恒贫,又乏人缘,所以他往往只能作自画像或静物山水,而将见拒于社会的满腔热情完全贯注在景物之中,因此,他的景物亦即自己个性的表现。他的整个画面都在动,他的一花一草都蟠着生命的活力。
梵高的创作生命比同派的诸子都短:从27岁起到37岁殁时止,不过10年。可是这10年之中,他将一切都献给了艺术。他时常忍饥耐寒,将仅有的生活费用拿去买画布和颜料;他常在隆冬的雪地里,在盛夏的骄阳下,在山顶的北风中挣扎作画;他嫌生命太短促,有时竟在月光下画阿尔的苍松!以这种超人的意志力,他终于完成了八百幅油画和九百幅素描,可是生前仅售去其中的一幅!
1853年,梵高生于荷兰一牧师之家,叔伯5位均为荷兰名流,其中3位是大画商。梵高童年极为快乐,他是长子,有3妹2弟,其中以弟弟西奥和他感情最好,终生不渝。16岁起,他曾去海牙和伦敦的古伯画店做工。22岁那年,他爱上自己伦敦寓所房东的女儿爱修拉,向她求婚,但被她峻拒。(此处不准确,请见梵高一生历史简介)这初次的失恋使梵高一直潜伏着的个性开始显露,也是他日后寻求解脱于宗教的一大诱因。
当时他因忽职被调去巴黎古伯画店([注]古比尔画廊)。他住在蒙马特一小屋中,白天去卢佛([注]卢浮宫)研究名画。夜间则回寓读书,所读以圣经为主,哲学和诗为副。不久他又遭店方解雇,后来曾在伦敦近郊做过教员,又在荷兰一画店中做过店员,最后乃决定从事传教。
起先他去阿姆斯特丹念神学院,但是不喜欢那些冷冰冰的古文和其他神学课程,又改进布鲁赛尔的福音学校。开始他因性格耿介,不善词令,又背叛传统的教条,未得教会的任命。但是他不顾一切,自往比利时的矿区,传教授课,不遗余力,终于感动了教会,给他一个临时的职位。自此他更加努力,忍饥寒、居陋室、散财物、摩顶放踵,无所不为。未几矿洞爆炸,梵高悉心救护伤患,竟受到教会的申斥,说他降低身份,有失尊严,结果将他解职!从此梵高对于宗教失去信心,经过一番内心的挣扎,终于改择艺术为终生的事业。
于是他开始以矿工和矿区景物做练习的对象。西奥([注]梵高的弟弟提奥)从此按期寄钱给他,一直到他发狂自杀为止。他和西奥约定,所有作品悉归西奥,苟有售出,则两人平分。不料此约终成虚诺。严冬逼至,梵高迁往布鲁塞尔小住,旋又返归艾田([注]埃顿)父亲的教区休养身体。不久他又爱上表姐凯伊,但凯伊新寡,深忆故夫,又因家庭关系,乃严拒梵高。梵高追到她家,她避不出见。梵高以烛炙手,哀求伊父,但伊父目他为狂,终不允一见。
失恋之余,他又迁往海牙,就表哥([注]莫夫不是梵高的表哥
见梵高家族)画家莫夫习画。未几。他收容了一个怀孕的妓女克丽丝丁([注]就是指"西恩"),照顾她生产,并和她同居。此事引起各方的物议,加以女家不断诱她回去重操旧业,梵高只好忍痛和她断绝。
回到父亲的新居努能([注]纽南),梵高重新埋头习画,但不久又邂逅老处女玛歌([注]玛高特)。这一次他算是被动,玛歌徐娘初恋,势不可当。可是等到论及婚嫁,女家又以梵高游荡无业而严词拒绝。玛歌自杀未死,梵高重陷孤寂,但此时他的艺术已渐渐成熟,名画《食芋者》即为本期作品。
1886年春,梵高迁往巴黎,和西奥同住。这是他艺术的一大转折点。当时的巴黎正值印象派开始雄视艺坛的阶段。梵高结识了塞尚、高更、罗特列、色拉和卢梭等画家,印象派那种鲜明而大胆的创造使他着迷。他日与诸子游,五光十色,应接不暇,摹仿诸子的作品,亦步亦趋,惟恐不及。然而天才是不能安于学习的。梵高始而兴奋,继而困惑,再则盛怒,终于厌倦。他厌倦于紧张的都市生活和繁多的艺术运动。巴黎是属于罗特列和戴嘉([注]德加?)的,他必须另拓自己的领土;他决心远征南方,去追求更多、更多的阳光。罗特列介绍他去马赛附近的罗马遗城阿尔。
梵高创作的全盛期终于来到。阿尔的骄阳将他的满头红发晒得发焦。梵高沉醉于这一片浓而醇的光和色。他画鲜黄的向日葵,灿烂的果园,蓝得怕人的天空,亮得像花的星子,扭得像火的松树,起伏如波涛的地面,转动如漩涡的太阳和云。他将整座房屋涂成黄色,欢迎高更前来同住。不久高更来了。他们一同作画,起初是兴奋而快乐,但渐渐因个性相反而引起讨论批评和争吵,一夜,他潜尾高更上街,想暗杀高更未遂,回到寓所,狂性大发,竟自割右耳,拿去赠给当地的一位妓女。
高更一惊,逸回巴黎。梵高则被送往附近圣瑞米([注]圣雷米)的疯人院;在此,他的狂疾时作时隐。疯人院原系12世纪古寺的遗址,一片死寂,有如墓地,只有午夜临床病人的惊呼划破四围的沉静。梵高于枕畔忆往思来,每每万念俱灰。此时他仍努力作画,其艺术价值不稍逊于阿尔时期的作品。
1890年初夏,梵高病情稍有起色,乃迁居巴黎北郊一小村奥维([注]奥维尔)受嘉舍([注]加歇)医生的看护。此时他虽仍创作不辍,但狂疾则与日惧深,最后的一张油画《麦田群鸦》已经透露出悲剧的消息。同年7月27日,他独步荒郊,忽然癫痫发作,举枪自戕。一时串未死,竟挣扎回寓,静待死神。次晨西奥赶到,坐守梵高榻畔,怅然共话童年。29日清晨,梵高遂长眠不起。
1954年12月22日
余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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