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崖上的野百合花

廖春波

我是为怀念英年早逝的她而故地重游的。

尽管古道人迹罕至，杂草丛生，旧庙破败不堪，香火断绝，她也离世近三十年，似乎被人遗忘，可卡门仍保存，镇守雄关险隘，残留清代石刻，沿途的两棵黄葛树巍然屹立。透过虬枝茂叶，在陡峭崖壁上，依稀有野百合，那不是一朵花，而是一朵寂寞，她殒命于此后，谁会来看望呢？

时过境迁，熟识的人谈及她，大多说她孤傲，个性强，不合群，仿佛这是她的错，注定了人生悲剧。其实，她生在长江边，家庭条件不好，接班参加工作，文化水平偏低。但在基层单位，她还算优秀的。否则，领导怎会选择她为媳，并让帅气的儿子满意。当初，结婚仪式隆重，令多少人羡慕。

她美丽动人，夏天穿长裙，像小百合，洁白无瑕。在场镇上，只要她一出现，便鹤立鸡群，吸人眼球。她钩住男人的心，却招致女人的恨。她的苗条身材，披肩黑发，脚蹬高跟皮鞋，昂首挺胸地走路，目不斜视的样子，都是这座大码头的一道靓丽风景线，也是人们茶余饭后津津有味的谈资。

因为性格内向，她与人交往少，或许自视清高，不肯同流合污。但常有不怀好意者，挑战她的做人底线，连亲友也劝告，不必过于认真，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一次应酬，本不喝酒的她遭人强灌，她一气之下掀掉了宴席，不欢而散。公爹也目瞪口呆，丈夫感觉丢面子，夜归途中，黑咕隆咚，小两口吵闹不休，她愤而跳下高岩，脑浆涂地，竟成烈女。

从此，卡门古道，阴魂萦绕。待到乡村公路密如蛛网，这里白天也没人敢走了。她独守一方险峻，精灵化作百合花。夕阳西斜，我寻访她，在遇难地，凝视野花，开始对话：

   “你死得真不值，要是现在，谁还灌你的酒？”

“彼时的中国社会，请客送礼是常事。每年喝一个西湖，办公事也需勾兑。酒杯一端，政策放宽，无酒不成席，无醉不成欢。”

“是啊，烟酒一递，说话和气；筷子一举，可以可以。执行中央八项规定后，狠剎了这股歪风邪气。如今健康第一，抽烟饮酒随意，再也不会硬劝。”

“可惜，郎君随波逐流，醉酒当歌，也患肝癌死了。”

“一双佳偶，变成冤鬼，过去因酒伤身误事的不胜枚举。”

“我坚决抵制，宁死不屈，他逢场作戏，还是死了。”

“你是对的，不过，任性，代价太大。”

“我有自己的人格尊严，死而无憾，总比喝酒而病亡的好。”

“面对黑暗，你不失天真浪漫，像野百合花一样，圣洁无比。”

“我只是一朵小花，全靠纯洁的操守，忍受孤独和冷清。”

“愿你永葆青春，安息九泉之下，悲剧不再重演！”

 ……

她沉默不语，附近树冠，乌鸫啼叫，婉转洪亮，天色向晚，我挥手作别。顺着石梯，凭栏眺望，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多少事在我脑海翻滚。他们无所畏惧，仅以单纯反抗丑恶的现实，九死而犹未悔。这不正是野百合花的品质？

她终将以一个时代的殉难者被历史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