垭口

    廖春波

故乡有两座山相连，一座叫大旗山，一座叫小旗山，形成大小两个垭口，均为交通要道，古黄葛树镇守，葳蕤蓊郁，遮雨蔽日。小时候，每天赶场上街的人不断，路过时大多歇息一会儿，看风景。

山这边是村庄，院落散布，田畴阡陌，坡地橘园，溪沟森林，山那边是长江，波涛翻滚，舟楫如梭，上游县城，隐约可见。江南是农耕文化，桃李芬芳；江北是工业文明，有汽油味。曾几何时，在垭口交界处，一览城乡风光，心旷神怡。然而，对年少的我来说，这里更像人生十字路口，让我改变了命运。

彼时，一门心思想逃离农村，去闯一闯外面的世界，追求幸福美好的生活。可我土得很，浑身充满了乡土气息，随父亲进城，与繁华都市格格不入。一些趾高气扬的城里人，对乡下人鄙夷不屑，连箩筐背篓竹篮也歧视，乘车坐船横加指责。我俩卖菜，他们东挑西选，自命不凡，我不愿被欺负，发愤学习。

不久，我外出求学，途经小垭口，还回顾山谷。熟悉的河流、土地、房屋、堰塘、岩石转瞬即逝，只有一条忠诚而瘦弱的黄狗默默送我一程又一程。我在陌生江城打拼大半辈子，日渐适应宽敞而整洁的街道，西装革履出席各种会场宴席，官腔拿捏得准，说话偶带洋文，令人不敢小觑。

回家祭祖，我算不上衣锦还乡，但自以为有点出息，派头十足。一次，车过大垭口，我故地重游，儿童相见不相识，一位老盲人，竟听出口音，直呼小名，感激涕零。原来，不管我在体制内混得如何，家乡只认得过去顽皮的我。我熟识城市，不影响血统，疏远了乡村，只剩下记忆。突然，想起邯郸学步的故事，悔不该丧失本我意识。

现在，大小垭口，依然有数棵黄葛树，历经了人世间沧桑，屹立道旁。清冽山风吹过蜿蜒陡峭的小径，会合夏日凉爽透心的习习江风，缓缓飘向甚嚣尘上的街头巷尾。随后，回流大江和山野，充斥着市侩俗气。一如晚年的我，五味杂陈，心境复杂，再也不单纯了。

我坐在黄葛树下，车来人往，入城超过返乡的，络绎不绝，村里人所剩无几。诗与远方，在呼唤我，而故园呢，又殷殷情深，似参天古木，盘根错节，枝繁叶茂，引鸟栖息。四季轮回，由春至夏，我却走进秋天了，青春一去不复返。我的心不属于春天，异乡对我无吸引力。不过，成熟赋予我新的魅力，站得高看得远想得深。

人们拥有的，常不觉珍贵，对遥不可及的，总是幻想完美。殊不知，你所羡慕的，别人正厌弃；幼年渴望长大，返老却盼还童；不如顺其自然，做最好的自己。如今，我在垭口看见的，更多是家国，还涉及全球动态，战争与和平，最重要的是，发现真实的内心，在憧憬什么。

我孤独不苦于寂寞，衰老却越来越沉静。为了寻找净土，抛开名缰利锁；消除烦恼，既无惧死神，又凤凰涅槃，乐于新生。在岔路口，进退自如，该转弯不直行，不添堵凑热闹。这也减少冲突，增强社会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