枇杷黄了

廖春波

雨水过后，苦楝花开，枇杷黄透，莺歌燕舞。突然，想起明初才子杨基（1326—1378）写的一首小诗《太平山中》：
      “细雨茸茸湿楝花，南风树树熟枇杷；

徐行不记山深浅，一路莺啼送到家。”

多么美好的景象，可惜，太平山中不太平。虽是吴中名胜，林木秀润，奇石纵横，自幼生活这里，元末为避乱世，也曾隐居于此，但杨基终究被谗夺官，罚服劳役，死于工所。无独有偶，同乡诗友高启亦杰出，厌恶官场，腰斩而亡。

小时候，故乡也有枇杷，树形高大，生长田边地角。每逢三四月份，芳草萋萋，空气清新，一串串黄果子，犹如灯笼，密密麻麻，点缀枝头。我和童伴拿竹竿捅，也攀登树梢去采吃，还在附近岩石上玩，看飞鸟啄食枇杷，并涂鸦一幅幅画，比赛谁画得传神，栩栩如生。

枇杷黄后杨梅紫，正是农家小满天。田野的小麦渐熟，桑葚也大红大紫，鲜艳欲滴。这是最美季节，百鸟欢唱，奏响乡村民乐；狗群追随我们，在草地里打滚；青蛇爬树偷袭，吞吐信子，遇人仓皇逃遁。我的唇齿留香，嘴染黑圈，回家也没胃口，倒头就睡，又梦见酸杏子，流清口水。

红五月，枇杷甘甜，尤为丰盛，熠熠生辉。布谷声声，割麦插禾，一片忙碌。我穿行金黄的麦岭和葱绿的秧苗间，不时为父母送一把把甜津津的枇杷。太阳炙烤，汗流浃背，大解口渴。彼时，枇杷自产自销，一般不卖，摘不完坠满地，捡拾不尽，任由慢慢腐烂，化作泥土。

现在，人皆讲健康，种粮难赚钱，猪肉不吃香，果蔬价格贵，特别是鲜果。譬如万州，刚上市枇杷一斤卖十多元，供不应求，还是从外省区紧急调运的，果大质差，远不及儿时那种纯天然味。尽管如此，从不值钱到值钱，枇杷之好运连连，与杨基等人迥异，时也命也。

不过，我再不肯吃枇杷，即使本地产的时令品种，也只是勾起回忆。重返故里，人烟稀少，不见昔日参天枇杷树，新栽的全是矮株密植，颗粒饱满，质量不优。探访茅草坡，偶遇野枇杷，尝果也失望。往事如梦，是我挑嘴抑或气候变化，不得而知。

的确，生态环境不同了。举目四望，桑树也杳无踪影，唯有黄莺，在枇杷树林扑腾，婉转啼鸣。坟冢沉寂，埋有不少熟人，墓草摇曳，恍若在招呼我。苦楝树消匿，鸦雀窝难觅。乡下孩子锐减，学习任务繁重，很难顽皮成性。我也不是青涩少年，历经半个世纪风雨，欲寻安身立命之所。

然而，城市人满为患，纷扰不断，愈演愈烈，哪里还有宁静？我只有小隐于野了，惟愿家园美丽富饶。“乳鸭池塘水浅深，熟梅天气半阴晴。东园载酒西园醉，摘尽枇杷一树金”。宋代诗人戴敏描绘的田园风光，不也是我梦寐以求的世外桃源。当然，闲暇与发小把酒话桑麻，绝佳。

啊！枇杷，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浊陷沟渠。你的原汁原味，我没齿难忘，无论改良如何，过去的品质，仍让游子怀念。色黄似橘，皮薄汁多，果肉厚嫩，酸甜可口，纵然不够硕大，外表也不光鲜，可有故土情结，散发浓浓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