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星星

    廖春波

在奶奶病逝的那些日子里，我常生活在一个人的世界，不能自拔。夜深人静，我望着苍穹出神，奶奶的星在哪呢？

奶奶曾告诉我，地下死一个人，天上多一颗星。我是首次听她说这话的。时值盛夏，星光璀璨，我依偎她怀抱，在院坝乘凉。她摇蒲扇，驱赶蚊子，也搂紧我，不觉得热。我俩生怕失去对方，她是我生命的源泉，我是她生命的延续。

秋叶飘零，奶奶走了。彼时，我尚年幼，不知何谓死。奶奶刚落气，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堂屋倒放的门板上，脸庞蒙着一张黄泥色的草纸。吃晚饭时，我还跑去喊她，可她怎么也不答应，我以为睡着了，附耳轻声呼唤。

不久，奶奶被装进黑漆棺材，前摆供品，下燃油灯，客人络绎不绝，有嚎啕大哭的，有跪拜叩揖的，有焚香烧纸的。子孙后代披麻戴孝，唢呐齐鸣，锣鼓喧天，彻夜不眠，悲痛欲绝，直至埋入老屋后的竹林丛。爷爷已在此等候奶奶十一载，他俩均只活了七十九岁。

奶奶远去后，我顿感孤独。寒露霜降，正需温暖，奶奶却不在。我躲向黑暗的屋顶，寻找最明亮的星星。遥望横亘的东山上空，有七颗大勺子似的星。民间叫七姊妹星，我想奶奶一定在里面。因为斜对家乡大地，恰像奶奶在天之灵，在冥冥之中保佑我们。

我睃巡星河，回忆着过去，包括奶奶的音容笑貌。奶奶是小脚儿，走路一颠一簸的，身穿长衫，头缠布帕，酷暑也裹得严实，眼睛眯缝，迎风流泪。她不识字，笑不露齿，行不露足，心地善良，充满慈爱。她含饴弄孙，不时哼小曲，讲童话故事。如梁山伯与祝英台、狼外婆、长毛、鬼等。

爷爷是自然灾害时饿死的，其实，奶奶离世前也没吃饱过饭。尽管父亲是生产队的出纳，三叔还是大队会计，无不掌管集体的钱粮，但没谋取一点儿私利，自古忠孝难两全。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两代人受儒家思想影响之深，不可思议。我有理由相信，守节操的人死后，会化作耀眼的星。

五十余年，奶奶的星一直闪烁，照我前行。我是农历七月初九生的，奶奶的生日是七月十日，所以，我的小名又叫赶寿，奶奶特别喜欢我，对我言传身教多。几乎每年春节或清明，我都要祭祀祖坟，始终铭记奶奶的教诲，做一个有益社会的人。

现在，月牙儿出来了，又看见满天星。我在繁华都市，眺望故乡的星星，那里增添了不少。有父母的，有二叔的，也有三叔三婶的，幺叔幺婶的，还有大姥、大姑爷的，四姥、四姑爷的，以及晚辈和左邻右舍的，密密麻麻。奶奶回归大家庭，热热闹闹，尽享天伦之乐。

我依然活在人世间，偶尔迷迷糊糊时，奶奶闯入我的梦乡。我靠近她的肩膀，宛若靠在群星中最灿烂最美丽的一颗上，我得到了她圣洁而不乏传统美德的守护。我愿靠着这样的星星休憩。在我的周围，流星继续它的旅程，我则接受奶奶爱抚，编织人生的五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