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散文:榆之梦
(2022-09-21 14:4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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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之梦
我一直在寻找那棵老榆树。有时候,艳阳高照;有时候,阴雨连绵。天气好坏,都阻挡不了我的脚步。
力气抽丝般拔尽,膝盖酸软得真想坐下来,我,还是挣扎着奋力前行。
希望渺茫之时,老榆树在远方地平线若隐若现。电光石火的一瞬间,老榆树忽闪而去,隐匿于苍茫之中。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思念永无止期,追寻恍如幽梦。
离开故乡半个多世纪里,梦境里不断出现那棵老榆树。醒来之后,我还是不能清楚地意识到,我与它的距离何其遥遥。
也许,它总也走不出我的梦境。也或许,源自骨子里的情愫,它与我形影相随。
对老榆树的怀想,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它那绿绿的窄窄的叶子,总是一起一伏地波起云涌,浓郁的荫凉,消解了我的心浮气躁;它那浅浅的圆圆的翘果,总是飘飘洒洒,轻盈起舞,让我想象,极富动感的生命,率性奔涌飞扬灵韵。
曾在一本书里得知,榆树有悠久的历史。早在1亿年前的白垩纪,它就进化到人们熟悉的形态了。它是一种女性树种,其蝶状果实,可随风而飞,一旦遇到有缘的栖身之地,便融入泥土,在那里生根发芽,渐次长成根深叶茂的大树。
知道了这一常识,越发坚信故乡的老榆树自有神的仪态与风容。
沧海桑田,流年似水。历经数次百年不遇的特大洪灾,日本鬼子惨无人道的烧杀抢掠,都没有颠覆它的勃勃生机。霜寒露重中,它紧贴季节的脉搏,岁岁荣枯,年年蓬勃。以一种超乎寻常的生命力量,坚忍不拔地屹立于故乡的黑土地上。
故乡毗邻长白山,位于广阔平原的一隅。没有像样的山脉,也没有像样的河流,只有这棵历经沧桑,瘢痕累累,皴裂深深,剑胆琴心,名声遐迩的老榆树。
我出生的那个乡村,因而得名为大榆树村。
祖先从云南至山东,十几代人一路向北,辗转迁徙,到达这里。看见临风而立,威仪如王的老榆树;杂草丛生,油汪汪,望不到边的黑土地,一行人情不自禁地停下了跋涉的脚步。
聪敏的先祖率领族人,向神奇的老榆树和丰腴的黑土地虔诚朝拜。之后,便在这里安营扎寨,落脚在这片风水宝地,躬身拓荒,创立家业了。
多少年过去后,风来过,风过耳;雨来过,雨过耳。祖父与他的先人,已化为泥土,静卧在这片土地上。唯有老榆树,风烛残年,颓朽的躯体,依然有新生代的绿枝嫩叶次第而生。
天地间一帧风物神卷,将岁月山河的精华特质,灵犀彰显。
由此深感,被尊为万物灵长的人类,与某些具有王者风范的生命相比,实在平凡渺小得很。
人啊,对于其他生灵,应有敬畏热爱之情。这,既是宇宙生命链和谐运转之必须,也是人类得以安然生存之必须。
如果蹂躏大自然的其他生命,颠覆其生态平衡,将是多么可怕的自掘坟墓!
在我的老家,老榆树的传说神乎其神,这是我在童年里,百听不厌的故事。
村里人有病,太阳还没有露头时,家人到老榆树下跪拜,虔诚祈祷,再用瓷碗接下它降洒的甘露(我想,应是露水)。捧回家中,让病人喝下,就会缓解病情,甚而痊愈。
日本鬼子践踏中华大地,残忍杀戮之时,曾数次派狗腿子砍伐老榆树。这些帮凶或遭雷击毙命,致残;或不明就里地被幻觉吓得魂不附体,神经错乱。
脍炙人口,家喻户晓的故事,其基本框架,大致没离开这些脉络。却因不同人地讲述,而拥有了历历在目,呼之欲出的不同细节。
讲的人与听的人,尽管耳熟能详,依然津津有味。
村里人满怀对老榆树的崇敬,将其作为神灵供奉。枝条上系满了红布条,寄托着村里人的敬仰与祈愿。
淳朴的乡亲不说亵渎老榆树的不敬之词,不做让老榆树怪罪的事儿。因而,在我的老家大榆树村,鸡鸣狗盗,欺男霸女,不仁不义的事儿,很少发生。
也有极个别的败类,以不劳而获,抑或嫉妒整人为乐事,均不得善终。
善良,邪恶;明亮,阴暗;清逸,丑陋;包容,妒忌……心性人性的差异,故乡与他处一样存在。碧玉无瑕的世外桃源,只能活在文本里,梦幻里。
这就是让人喜欢,也令人悲伤的人间。
儿时的我,尽管对老榆树倍感神秘,敬畏有加,更多的,却是源自骨血里的亲近感。
常常独自到老榆树附近玩耍,这是我童年的乐园。
我喜欢听老榆树的叶子在风中婆娑私语,夏蝉声声和鸣,那是声情并茂的天籁;我喜欢鲜嫩的榆钱串串,随风飘荡,尽致彰显生命的水质与浪漫;我喜欢躺在绿毯般的草地上,任弥漫泥土青稞味儿的风儿,爽爽吹拂身心;嘴里嚼着汁液饱满的青草根,看天,天空蔚蓝高远;看树,老榆树神逸慈祥;看四周,蜻蜓蝴蝶飞来飞去,小精灵绕树兜着圈子。
我的小脑瓜里,也许浮现一些奇奇怪怪地臆想,也许一片空白,无东无西。
与泥土,草木耳鬓厮磨地相亲相爱,黑土地和老榆树的汁液,源源不断地融入了我的生命。如今,那汁液虽被稀释淡化,依然在我的人生中,生发不可替代的作用。爱自然,爱阳光,爱明月,爱清风,爱泥土,爱植物,让我在喧嚣的都市,始终没有远离那年那月的故乡,那年那月的原生态。
老榆树旁,是七间房小学校。那里的琅琅书声,吸引我不时躲在窗下,听老师和学生的讲与学。
有一次,我大着胆子,踩着一块石头,翘起脚,脑袋贴着打开的窗子,看教室里的情境。
只见神态清朗,穿着对襟衣裳的老师(后来,知道这老师姓于),字正腔圆地领着学生们朗诵:“蝴蝶飞来了,小猫放下鱼钩,连忙去扑蝴蝶……”
有个男生耷拉着脑袋,蔫蔫地趴在桌子上。 于老师长长地叹了口气,轻轻地拍了拍这个学生的肩膀。
从这以后,于老师意味深长的叹息声,时常在我心中回旋。读书种子,由此深植我心。对读书的痴迷与享受,成了我欲罢不能的最爱。
也许,人生最初的启蒙,就是源自老榆树和于老师的精神滋养与默化。
信神信命的我,常常胡思乱想。
童年,和老榆树相依相伴,乃是命运的馈赠。
冥冥之中,宇宙与生命的神奇密码,在小小少年稚嫩心里,开拓了一角绿洲。
对老榆树刻骨铭心地思念与怀想,其实,是去寻找我的来路,是沿着那个神秘的生命通道,寻找一个人与其他生命的交集与碰撞,缘起与缘灭。
老榆树把天生愚钝的我,点化为扎根泥土,与自然,与人文相爱到永远。
于是,无论风雨,无论顺逆,静如处子地站立着,满怀激情地行走着,张开瘦弱的怀抱,迎接璀璨的阳光将自身照亮,写就了我惯有的生命姿势。
故乡的老榆树是顶天立地的神树。
幸遇的好老师是传经布道的智者。
我深知,即使百折不回地向着阳光,伸展自己的身躯,而我的高度与厚度,永远无法抵达期许的目标。
我,不过寻常女人而已。
阿Q地安慰自己,在老榆树,在幸遇的好老师感召下,一个女人,于自我的一片天地里,能够站立着,行走着,不亦说乎,夫复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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