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嘉迪:浅析契诃夫戏剧《海鸥》的象征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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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鸥》 的生活背景是一个封闭的乡下庄园, 出现的人物有始终生活在这儿的特里波列夫、玛莎、 妮娜、 多尔恩大夫、 波琳娜等, 也有来度假的阿尔卡基娜、 特里果林。“戏” 在这个乡村上演了, 但他们仿佛都不属于这里。 本剧空间的暂时性给了剧中人物的心理一个广阔的展示舞台: 特里波列夫是个敢于创新的作家, 他痛恨这个封闭的乡下:“我不过是个基辅的乡下人” ; 妮娜是个纯真的少女, 她希望自由, 渴望成为一名真正的演员: “我要离开家, 放弃一切, 开始新的生活……”;阿尔卡基娜是一名曾经红过的演员, 这儿只是她稍作休息之地: “没有一年我到这儿不受侮辱, 我以后再也不到这儿来了”;索林是个退休的司法部门职员,来这儿养老:“可是一到这里, 种种的烦恼就烦得我恨不得马上跑开” ……甚至连和多尔恩大夫私通的乡下夫人波琳娜也不属于这里, 她央求多尔恩大夫“我的爱, 把我带走啊。”他们身在这儿, 却有着各自不同的想法和声音。 这些想法和声音是不相融合的, 这就决定了他们之间的陌生而隔阂的。然而, 就是这些不相融合的声音让我们感到了深藏于作品之后的内涵。
《海鸥》 上演后被认为缺少戏剧性, 是“小说化的戏剧” , 其实这正是这部戏特有的叙述策略和叙述方式, 作品呈现的是懒散、 平凡, 甚至有些乏味的日常乡村生活, 生活空间的封闭狭窄、 人物之间的偶然相聚决定了人物以跳跃不定的对白进行交流, 同时, 线性叙述与生活本身相一致, 使内容在时空上得到平铺延展。
《海鸥》 的叙事过程不同于传统观念上事件的发展阶段——开端、 展开、 冲突、 危机、高潮、 结局, 似乎只是随机截取了生活的一个片段,没有开始、没有结束,“把生活作为一个过程而不把它作为一个封闭的有头有尾的片段来处理” ,侧重的是在真实生活节奏下物内心世界的延伸,及在这种舒缓节奏下暗流涌动的冲突, 即“内在的戏剧性”。与此相一致,作者关注的并不是单一角色或轴心人物的内心世界, 而是所有在场人物各式各样的内心世界, 它们各有特色, 却又在某些方面相近, 体现了共同体验。生活中的人是具有独立意识的, 存在一种平等的对话关系。
特里波列夫是一个充满矛盾的人物, 他渴望创作, 厌倦传统格式化的文学模式, 却沉溺于古典浪漫主义不可自拔; 他爱他的母亲阿尔卡基娜, 却认为她是一个妒忌、 吝啬、 自私的人; 他承认母亲的情人、 爱人妮娜的衷情对象特里果林掌握了一定的文学写作技巧, 却认为他是死守着腐朽成规的人, 没有骨气……而实际上, 是他自己正在经历着精神困顿, 他沉醉于自己的世界, 目标极度混乱, 拒绝去了解别人却渴望为他人所了解,特里波列夫追求着与他人的不同, 又执着于他人的认可; 他对生命悲观却对生活充满激情与渴求, 因而处处充斥故作的坚强和拼命维持的自尊。 他是个诗人式的人物, 把一肚子的不合时宜写在脸上, 自弄于人也自绝于人。他是一只孤独的海鸥, 他代表了执着于自我感受、 理想幻灭的人类共同的心理感受——孤独。 在自我价值的终极失落后, 他只有以死亡来祭奠!
如果说特里波列夫的死是由于“对话” 的艰难、 爱的失落导致的自我价值得不到他人以及自我的认同, 那么,玛莎虽然没有死亡, 但她的结局和特里波列夫并没有本质的差别, 她也经历着这种毁灭。玛莎是一个不太爱说话的女子, 这不是因为她缺乏表达的能力, 而是由于从没有人认认真真地和她对话。 她爱着特里波列夫, 但他却对她视若无睹; 她在对麦德维坚科说出这句振动心魄的话时, 麦德维坚科的反应是冷漠的,他觉得玛莎的痛苦毫无必要, 而认为幸福与金钱同在。 玛莎爱特里波列夫 只有她真正赏识他的才华, 理解他的苦恼, 在玛莎心中, 爱是那样希望而又绝望充满矛盾地存在, 绝望是一种无力承受的痛苦, 于是她选择了遗忘, 她期待改变、 试图抵抗, 但她所向往的是特里波列夫的爱, 期待的是他的认可, 因而这只是无力的抵抗。玛莎无力忘却, 她也是一只孤独的海鸥, 她代表了爱的错位导致的爱的失落。 对爱的执着和反抗成了可笑的幻想, 自我的价值也随着爱的无处立足而飘散开来。
《海鸥》 没有制造预定和明显的戏剧冲突, 没有完整的故事性,
而是把人物的生活的原始状态赤裸地呈现在观众面前, 使“戏” 呈现生活化的倾向。 人物对话看似简单, 但散乱的谈话内容、
对话中停顿的艰难、 丰富的潜台词却暗和着涣散生活的脉搏, 使得人与人之间的矛盾、 个体内在的心理冲突凸显出来,
从而达到观众和剧中人物的对话。
剧本给了我们一个深邃的结局, 让我们的视线、 思维、 心灵就停留在那个意料之外却又好象早可预见的结果——特里波列夫的自杀上。
如果特里波列夫的死呼应着海鸥的命运, 如果妮娜被特里果林的抛弃后都可自喻为海鸥, 那剧中哪一个人物不是如同海鸥一般孤独。 海鸥的命运显示了人与人之间对话的困难、相爱的渺茫。 人物之间的冷漠显示着一种“近在咫尺, 远若千里” 的情感, 这并不是没有感情, 而是这种感情因为人物中心视点的局限, 而变得狭隘, 从而使“自我” 由“他性” 而非“我性” 状态控制。 剧本所涉及的各种情感交流模式(亲情、 爱情、 友情)的建构最终被证明是徒劳, 原因除了大量的偶然因素之外, 还在于人物内心深处愈来愈深的自我封闭倾向——即在自我价值失落时的表现。 值得庆幸的是, 在满是灰暗沉闷的气氛中, 契诃夫不知不觉地渗入了个人善意的希望——他给了我们一片“美丽的湖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