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书虫

申长得结实，他和通常有很多欲望的人一样有一身硬骨头。但他还是常常感到她在他身上的重量，这一点辛是清楚的，她在变重她无法忽视这种
明显的变化，即使落下一粒尘土，她都能感觉到那个部位所感受到的重力。
她身体的中心在向一边倾斜，她感觉。
生命留下细枝末节的的表述，把根深深伸进了地下洞穴的黑暗，有一天所有的黑暗都会开花结果，落地 变成事实。
她没有自己的光照亮事实下面的洞穴，她手中的蜡烛已经烧了很大一节，而且每分每秒都在变短，她一天比一天更清楚地感受到她的构成远比蜡烛更脆弱更微妙。
她想像泥鳅一样钻在泥里只活自己的，不长骨头，不穿衣服，退回到没有文化的族类；亦或石头一样埋在地下沉睡，万千年不改变形态，以无动于衷触摸时间。
可是，装着她的肉体不是一个记忆或者想像，它负载着万千年的进化史，被压缩成头顶和脚趾之间的所有知识，幸运的是她看上去并不比一朵蔷薇更迷人和易凋，她和人一样真实，和女人一样长着骨头；而泥鳅和石头却只是她的意念，没有边缘，却有边界。
她浅浅地呼吸着，身体却让她感觉深得没有底，地拼了命伸展腿脚，她不能把它们伸到“人”以外的地方去。
脚指顶着鞋尖，她永远也跑不出她的脚尖儿。
她已经没有那个念头了；最近她丧失了很多的欲望，不切实际破了很多洞，没法儿再穿出来了，自欺欺人并不实际的那么容易。
她把脚伸到被子外面，腿比被长这件事她马上就意识到了，她叹息着，想盖住什么的意图盖着她，像影子在身后面跟着；也许站着不动，她走得比谁都快。
她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单调而乏味“嗒嗒”地撞击着水泥地，它突然戛然而止，时间围着她转圆圈，她不可避免地踩到了自己的脚后跟。
窗外突然“扑”的一声，好像翅膀擦着窗玻璃。
她抬头朝黑乎乎的窗户看了一眼，窗帘没有一丝缝隙，像深渊，覆盖着无底的黑暗。
那只蝙蝠想闯进她的屋子，玻璃挡住了它；辛努力地想，她几乎骗过了自己，但那怪声突然抓住了她，常识无法再发挥作用了，一股莫明的恐惧感像一堆黑色的翅膀不断向空中扩散。
一只，两只，三只……她数着，感觉她的周围飞满了那可鄙的怪物，它们一同发出“嘶嘶”的怪声，黑暗里涌动。一想到它们那鬼异的脸和爪子向她的脸横冲过来，她浑身都感到颤栗不已。
她没时间想到向它们扔鞋子，台灯猛地亮的时候，她脸色苍白地固着在扭曲的线条，很多表情重叠在一起。
她闭上眼睛，和那些可怕的鬼异的形像接触，它们是从脑袋的哪一部分冒出来的，它们和外婆说的老鼠偷吃盐变成蝙蝠有什么关系？她突然对自己的无知和可笑产生了强烈的敌意，她当然可以拒绝恐惧，但怎么拒绝，她很可以去大海里捞针。
对了，她想起了外婆，外婆的形象发出一圈紫色的光，把恐惧圈在里面，她已经感觉不到翅膀的扇动了；她盯着外婆玛瑙耳坠摇摇晃晃着，悬在她披着黑色短褂的两肩上，她的耳孔被坠成了很长的长条，小时候她也常常这样盯着它们，感到不可思议。
外婆变成一朵紫罗兰，开在背风的地方，她想；她临终前的表情和花朵凋谢一样安祥，好像起程回家。
辛伸出一只手抚摸外婆的脸，她碰掉了花瓣，那些花瓣是外婆躺在床上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脑子里闪动的话语，她终于把它们说了出来。
辛把花瓣一个一个捡起来，她们的对话像灯光一样安静，没有一丝褶皱。

母亲给外婆头上別了一朵什么花，然后把她埋了，十一月的北方吹着刺骨的寒风，挖墓穴的人后来说外婆躺的地方没有冬天。

女人总是爱花的，上了年纪尤其如此。

外婆那双凹陷的眼睛和母亲那同样深陷的眼睛重叠着，她们经历的苦并不一样，但她们都经历过痛苦；她们爱的人不一样，她们恨的人也并相同，但她们都爱或者恨。

“她已经宽恕了她的一生”母亲说，也许是真的。

风轻轻吹过她的脸庞，没有丝毫吹乱她的微笑。她头上的花朵仍然那么鲜艳，头发纹丝不乱。

风吹不到它，花朵闻到自己的芳香惊颤着，她和母亲就站在那芬芳的尖顶，她们感受着生命那丝丝隐隐的痛处和诗意，找不话语诠释。

突然，花朵惊愕地从外婆银白的头上滚落到地上，脸上的微笑消失了；她愣愣看着自己和母亲从那缭绕的芬芳高高跌落下来……

她们像落花一样躺在泥土里，她突然对冰冷的泥土产生了敬畏，不久她们也会从泥土里长出新的嫰芽来。

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从泥土里不仅长出玫瑰和野草，也会长出女人和男人。

种子和欲望构想出大地，不停地追逐新叶子，有一天阳光会被耗尽，然而，关于恒星寂灭，白矮星的形成和她们没有关系。

一直想延续下去的痴心，让所有新叶子枯萎，这意味着更多的新叶子，新的欲望爬上旧的枝干，然后有了人类文明；一切都很美，如果可以一直顺着绳子溜下去……

从自己逃走的欲望让她感到疲惫不堪，她想扎下根来，在自身中过一种宁静的日子。

可是，死后的甜点，她做不出来，她靠这一点意识自己活着。

咀嚼食物的时候总是会咬到舌头的，那种腥味让人想到生命，然而，刻骨铭心的疼痛来自对生命的模仿而不是生命本身，活到一定年纪，想不和自己倒戈很困难。
辛咬着舌，她的舌根还在隐隐作痛，昨晚睡前吃的甜点让嘴巴发苦，那颗坏牙到了下午就会痛，它让她想起很多虫子，她感觉她的后背和小腿上有虫子在蠕动。
只有虫子爬才会有那样的感觉。
不一会儿，她浑身感到那样的蠕动，好像她全身爬满了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