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一场大梦

——听《天才白痴梦》

人皆寻梦，梦里不分西东，片刻春风得意，未知景物朦胧。人生如梦，梦里辗转吉凶，寻乐不堪苦困，未识苦与乐同。天造之材，皆有其用，振翅高飞，无须在梦中。南柯长梦，梦去不知所踪，醉翁他朝醒觉，是否跨凤乘龙？

天造之材，皆有其用，振翅高飞，无须在梦中。何必寻梦，梦里甘苦皆空，劝君珍惜此际，自当欣慰无穷。何必寻梦。

前段时间读完并摘完了林语堂先生的《苏东坡传》，他说苏东坡过得快乐，无所畏惧，像一阵清风度过了一生。佛家否定人生，儒家正视人生，道家简化人生，被评价为儒释道皆在胸中的苏东坡呢？我觉得应该是热爱人生。但即便如苏东坡这样热爱人生且无所畏惧的乐天派，也难免会有孤独凄凉的时候。且看这阕《西江月》：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夜来风叶已鸣廊。看取眉头鬓上。酒贱常愁客少，月明多被云妨。中秋谁与共孤光。把盏凄然北望。

苏东坡是千年一遇的天才，当然也经历了几乎所有天才都会经历的种种坎坷。从“人生一场大梦”这样的苍凉之语中，我们可以想象他当时的苦楚。

人生若梦，来去匆匆，如水逝川，无影无踪。可人又不能没有梦，没有念想。那样的人生不仅短暂，而且混沌。人生苦短，但也总要最少做好一件事以证明这一遭所消耗的全部资源物有所值。活着浪费空气，死了浪费土地，半死不活就要浪费人民币。梦，还是要有的。

《天才白痴梦》是一代歌神许冠杰演唱会必唱曲目，不知是否因为这首歌道出了他的某些心曲，就像汪峰几乎每场演唱会都会唱《美丽世界的孤儿》一样。

《天才白痴梦》歌词清新雅致，旋律温柔婉转。作词是许冠杰和薛志雄，作曲是许冠杰。毫无疑问，这是一首上乘之作。

歌者开篇便引出“梦”这个意象，并笃定判断每个红尘中人都是如此。谁不想成为天才？谁不想被人仰望？人们都在寻梦，梦里不分西东。片刻春风得意，未知景物朦胧。人皆寻梦，可是梦总会醒。出发时，春风得意马蹄疾；归来后，景物朦胧月转迷。人生如梦，周公可解？辗转浮沉，祸福吉凶。梦，为无常之境，如无常的人生。《追忆似水年华》中有这样一段话：生命只是一连串孤立的片刻，靠着回忆和幻想，许多意义浮现了，然后消失，消失之后又浮现。既然生命如此虚妄，那寻找欢乐与意义便至关重要了。可是寻找欢乐的路上却布满了苦楚困顿，也就是歌词中的“寻乐不堪苦困”。不过静下心来想，人生若没有苦，又哪来的乐呢？苦与乐，均需要参照物，本就如影随形。“不堪”二字写种种重压，“未识”二字则劝己劝人。

歌者相信“天生我材必有用”，所以他唱“天造之才，皆有其用”。无论你是天才还是白痴，只要你找准了你的路并为之努力，你都可以无愧此生。想振翅高飞，就去振翅高飞，何须去梦里寻得慰藉呢？南柯太守在梦里享尽荣华，槐树下醒来后不还是一场空么？有朝一日大梦初醒，可曾飞黄腾达，跨凤乘龙？

《天才白痴梦》中的几个“梦”字，有的是价值追求之意，有的是虚空妄念之意。而它的双重内涵正是对人生的注解——人生注定虚妄，但总要抛却空想，有所追求。我始终认为，对人生了解得越是透彻，就越不应放纵耗损自我，而应对生命愈发敬畏珍惜。

歌者再次唱道：“天造之材，皆有其用，振翅高飞，无须在梦中。”何必去寻梦呢？梦里的酸甜苦辣本就不存在啊。开篇唱“人皆寻梦”，此时唱“何必寻梦”，这种领悟，没有一定阅历的人是不会有的。黑格尔认为，一些所谓名言从年轻人口里说出来和从老年人口里说出来是不一样的，因为老人说的不仅是这句话，也是他的整个人生。张国荣曾经爆料说许冠杰录音时每首歌都要唱很多遍，也就是说这位后来被尊为歌神的天才并不是什么天才型的歌手。为了让自己的粤语发音更地道动听，许冠杰还跑到香港大学去钻研中文科。也正因如此，他才能留下《沉默是金》《沧海一声笑》《浪子心声》《天才白痴梦》这些经典粤语歌曲。他几乎以一己之力使向来被香港人看做低俗之物的粤语歌登上了大雅之堂，且获得了大众的认可。每个人都在寻梦，包括白痴。这里的“白痴”指的是那些资质平平却想通过努力去证明自己的痴狂之人，他们是傻子与疯子的结合体，是不甘心被命运或其他人定义定性定论的生命存在。他们发出属于他们的醒世恒言：珍惜此际，倾洒一腔至诚。自强不息，便可欣慰无穷。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何必凄然北望，记取眉间心上。

人皆寻梦，但又何必寻梦。人生如梦，不妨苦乐从容。被定义为天才还是白痴，其实均可一笑置之。就这样往前走吧，未来总有一条路，以你之名。

2022.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