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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2-29 16:54: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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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岁那知世事艰
早岁那知世事艰，中原北望气如山。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塞上长城空自许，镜中衰鬓已先斑。出师一表真名世，千载谁堪伯仲间！——陆游《书愤》
陆游的父亲陆宰于北宋末年入仕为官，南渡后因主张抗金而遭排挤，于是居家不仕。在主张抗金这件事上，陆游得到了很好的遗传。陆游诗歌存世九千多首，渡河收复是其很多诗歌的基本心情。
公元1125年，陆游出生于风雨飘摇的北宋，当时岳飞24岁，李清照43岁，苏轼已离世25年了。1127年，陆游3岁那年，金兵攻破汴京，俘虏徽、钦二宗。这便是历史上有名的靖康之耻。中原大乱，无数人避乱南渡，陆宰携带家眷逃回老家山阴。1128年，陆游4岁那年，主战派代表宗泽在病榻之上连呼三声“渡河”之后，含恨而终。当时陆游一定不会想到之后他会在多篇诗文中向这位抗金名将致敬。
陆游16岁那年，辛弃疾出生。17岁那年，一代名将，民族英雄岳飞被冤杀于风波亭。忠勇兼备的岳飞去世时仅有40岁，陆游甚为痛惜。按理说有岳飞这样的案例在前，渡河收复这件事，陆游应该碰都不要碰，但他却将这份初心守了一辈子。20岁，弱冠之年，陆游写出了“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这样自明心志的诗句。27岁那年，另一位抗金名将韩世忠去世。宗泽、岳飞、韩世忠相继离世，放眼整个大宋朝廷，还有谁能纵身跃马，带领大好男儿去北渡黄河，收复失地呢？29岁那年，陆游参加科举考试，主考官将其试卷定为第一，但因为其名次力压权臣秦桧之孙，秦桧就要治主考官的罪，并在第二年陆游参加礼部考试时暗示主考官不得录取陆游。三十而立之时，世事之艰难，已见端倪。34岁时，陆游初入仕途，任福州宁德县的主簿，38岁时，任枢密院编修官。39岁时，因直言进谏，惹怒宋孝宗，陆游被贬。这是陆游第一次不招朝廷待见。40岁时，不惑之年的陆游力挺张浚对金用兵。41岁时，宋朝被迫与金国签订了“隆兴和议”。42岁时，宋军北伐失败，主和派大臣借机说张浚失败是因为陆游的怂恿，于是陆游被罢官，回到了山阴老家。46岁时，陆游得到了重返仕途的机会，任夔州通判，也就是夔州的副省长。同年，写出“忠愤气填膺，有泪如倾”的豪放词人张孝祥去世了。48岁时，有机会身临前线的陆游作《平戎策》。其中写道：“收复中原必须先取长安，取长安必须先取陇右。积蓄粮食，训练士兵。有力量就进攻，没力量就固守。”年近半百，陆游依然心念收复，惨淡谋划。但朝廷否定了他的《平戎策》，陆游骑驴入川，颇不得志。大散关前线的军旅生活虽然只有8个月，却成为陆游一生的记忆。他写“有谁知，鬓虽残，心未死”，他写“良时恐作他年恨，大散关头又一秋”。49岁时，陆游改任嘉州通判，当年春天，一次喝醉之后，他写出了“逆胡未灭心未平，孤剑床头铿有声”的诗句。当年秋天，还是一次喝醉之后，他写出了“壮心未许全消尽，醉听檀槽出塞声”的诗句。通过这些“喝醉之后”，我们能看出陆游内心的苦痛。他问苍天“楚虽三户能亡秦，岂有堂堂中国空无人”。并非无人，但朝廷不愿收复，再多仁人志士，也只能默默终老。50岁时，知天命的陆游任四川宣抚使，他大胆上疏，建议朝廷出师北伐，被驳回。这一年，他写有《长歌行》。“国仇未报壮士老，匣中宝剑夜有声。何当凯还宴将士，三更雪压飞狐城”。50岁，确实已经不再敢言年轻。52岁时，主和派攻击陆游“不拘礼法”“燕饮颓放”，陆游被免职。9月份，本可以任嘉州知府，又遭权幸阻拦。陆游成了被免职放逐之人，“放翁”之号，由此开始。53岁时，范成大奉诏入京，陆游送他到眉州，并请范成大一定要劝皇帝出师北伐。他在其《关山月》中写道：“遗民忍死望恢复，几处今宵垂泪痕？”“忍死”二字，痛人肝肠。54岁时，再次为官，56时，再次被贬。57岁时有望做官，但又遭弹劾。只能赋闲在家。可是无论如何赋闲，陆游始终力主恢复。他58岁时写有“一身报国有万死，双鬓向人无再青”的诗句，59岁时写有“诸公尚守和亲策，志士虚捐少壮年”的诗句。62岁时，已逾花甲，闲居老家山阴五年的陆游终于再次为官，任严州知州，也就是这一年的春天，他写了《书愤》这首诗。
陆游在写“早岁那知世事艰”这句诗时在想什么？是在想17岁时，岳飞被冤杀，自己对人生的质疑；是在想29岁时，就因为自己考得比权臣的孙子好就被排挤；是在想42岁时，因力劝张浚北伐受到牵连；是在想48岁时，用心写就的《平戎策》被朝廷否定；是在想50岁时大胆建议朝廷北伐而被驳回；还是在想后来赋闲居家一年又一年的盼望与失望呢？世事如此艰难，你坚守给谁看？朝廷如此不为，你忠诚给谁看呢？欧亨利说：“人生是由啜泣、抽噎和微笑组成的，而抽噎占了其中绝大部分。”抽噎就是那些不愿与人言的悲伤。陆游的悲伤，只有他自己知道。
陆游悲伤，可是不颓唐。北望中原大地，他依然豪情满怀，气壮如山。他想起在瓜州渡痛击金兵，雪夜里飞奔着楼船战舰。他想起秋风中跨战马纵横驰骋，收复了大散关捷报频传。《书愤》的颔联没有一个动词，而用六个名词连缀，别具匠心。楼船对应铁马，也就是水战对应陆战。夜雪对应秋风，也就是冬天对应秋天。六个名词将时间、地点与事件交代得清清楚楚，且自带一种豪迈雄浑的气魄。真是了得。
陆游不是李白那样的空想者和浪漫派，他是有真才学的人，陆家藏书颇丰，陆游19岁那年，朝廷建秘书省时，曾向他们家借书一万三千多卷。而且陆游的父亲也对陆游多有指点，再加上陆游自身的悟性与努力，他是完全可以真正为收复失地做出贡献的。其《平戎策》也绝不是一般的热血涌头之作。所以他才以南朝刘宋檀道济那样的名将自许。他本可以成为国家的塞上长城，却只能看着越来越多的白发在两鬓开花。揽镜自照，怎能不喟然长叹？“塞上长城空自许，镜中衰鬓已先斑”。一个“空”字，让多少志士神伤！愿望落空，志向落空，才华落空，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谁是同道？谁是知己？陆游孤立无援。他只能从先贤那里去寻得慰藉，他说：“出师一表真名世，千载谁堪伯仲间！”诸葛武侯几度北伐，虽然最终失败，但至少他以一个“求战”的态度燃烧了自己的一生。陆游多么渴望自己能像诸葛亮一样为国家鞠躬尽瘁，多么渴望自己的朝廷也能如诸葛亮一样奋力北伐而不是苟且求安呢？但朝廷的掌权者不愿如此，于是陆游只能“书愤”。
66岁时，因陆游经常谈及北伐，主和派群起攻之，重返京城不久的陆游又一次黯然离京，他写下了《诉衷情》，这确实是他的“衷情”。他说：“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州。”这次隐退山阴长达12年。68岁时，在一个风狂雨骤之夜，他写下《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无论被排挤到什么地步，他还想着为国家戍守轮台，73岁时，他写下“壮心未与年俱老，死去犹能作鬼雄”的诗句。80岁时，辛弃疾奉诏入朝，陆游作诗送别，勉励辛弃疾为国效命，收复中原。81岁时，听说韩侂胄正准备北伐，陆游立刻为其写诗壮行。82岁时，韩侂胄正式北伐，陆游欣喜若狂，宋军起初也取得了一些胜利，但好景不长，韩侂胄被孤立。83岁时，韩侂胄被杀害，北伐彻底失败，北宋再次与金签订屈辱盟约。同年，辛弃疾去世。86岁时，陆游在山阴病榻之上与世长辞，留下《示儿》一诗。“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是对陆游这一生力主北伐的高度总结。
杜甫一辈子都在忧心百姓，陆游一辈子都在盼望收复。无论经历多少坎坷磨折，他们始终如一。《书愤》感情沉郁，气韵雄厚，颇有杜甫之风。在诗歌的天空里，他们深情握手，温暖相拥。
早岁那知世事艰。
如果陆游在写这首《书愤》之时能想到未来的24年里他还会经历一次又一次的伤心与无奈，痛苦与彷徨，他又会作何感想呢？坚守内心忠于信仰的人们啊，这世事就是这样艰难。
2021.1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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