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王维《竹里馆》

我独自一人，坐在幽深的竹林。一边弹琴一边长啸。没人知道我在竹林深处，只有明月相伴静静照耀。

“篁”泛指竹子。加一“幽”字，更显竹林之幽深茂密。竹身为四君子之一，凭借其挺拔有节的特质历来为人赞赏。晋代书法家王子猷甚至有“何可一日无此君”的说法。就在这样一片幽深茂密的竹林中，诗人一个人一边弹琴，一边长啸。给人的感觉又孤独，又傲岸；又寂寞，又美好。

“琴棋书画”合称“文人四友”，亦称“雅人四好”。“琴”排在首位。一个风雅之人在此弹琴，而且一边弹琴一边长啸。不求知音，只是弹给自己。不求回应，只是自我抒怀。是因为没有同类，还是因为一切随缘呢？王维曾有“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之句，随缘之意便甚是分明。

“随缘”二字，说来简单。做到却是很难。“得之坦然，失之淡然。争其必然，顺其自然。”做到这四“然”，应该就算是活明白了吧。

“深林”照应“幽篁”。“人不知”照应“独坐”。这样写来，更显出人的孤独。但作者并未止步于这份孤独，因为人虽无知，明月却有情。它穿枝拂叶，将缕缕柔光抚在诗人的身上，洒在古琴的琴弦上。诗人到此才告诉我们当时的天上有明月高悬。月亮一出场，前面所有的场景一下子都亮了。读者的心房也随之亮了起来。

一个意象的出现竟可以有这样的功能！

张潮在他的《幽梦影》中这样写道：物之能感人者，在天莫如月，在乐莫如琴。王维月下抚琴，心中的感受又是什么呢？

明月在天，独坐啸傲的诗人与幽深茂密的竹林都沐浴在明月圣洁的银光之下。琴声古雅，竹林掩映，天地寂然，明月清风。这场景，这气韵，这格调，这风范，无不令人神往。

短短二十个字，有人有物，天人合一。有动有静，以动衬静。有声有色，情景交融。

诗人孤独吗？那为何又在明月下弹琴长啸，潇潇洒洒？诗人洒脱吗？那为何又一人独坐，无人慰藉？也许既不孤独，也不潇洒。只是淡淡然然。“由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罢了。

诗佛王维素有禅心。禅心即清空安宁之心。这首《竹里馆》也颇有几分清空安宁之意。忧也淡淡，喜也淡淡，无忧无喜亦淡淡。色不异空，空不异色。空空色色皆如梦。

后世的刘长卿有“溪花与禅意，相对亦忘言”之句。刘长卿将“禅意”点出，随波漂流前途未卜的“溪花”正可对应生灭无常的缘分。王维的《竹里馆》未点出禅意，而禅意却自在其中。

什么是禅？禅就是宁静之心，质朴无瑕，回归本真，参透人生。

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我的天地由我去走，我的竹林由我去守，我的琴声由我去听，我的心事由我去懂。趁着月色正好，收起瑶琴，走出竹林，长啸一声，归巢。

18.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