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1977年？”我瞪大眼睛看着他，“你说你从1977年来？”

他肯定地点了点头。

我警惕地环顾四周，奈雪店里现在人不多，坐在门外遮阳伞下喝东西的只有我一个。我下意识地把iPad放到了包包里，把包包放到腿上，抓紧了手机。

“你是说，你坐时光穿梭机从1977年来到现在？！”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心里想——现在的骗子都已经如此赋有想象力了吗？

“对！”他又一次点了点头。

我打量着他——三十岁左右，中等身材、皮肤偏黑，分头，白色纯棉衬衣，蓝色纯棉裤子，黑皮鞋，手里拎着黑色皮包。

 

“走累了，我坐一下啊！”他一边说一边坐在我旁边的藤椅上。

我看到马路斜对面大概五十米的距离有个交警执勤点，我在心里计算着自己跑过去需要用的时间。

 

“你咋没上班？”他问我。

“我自由职业。”我看到更近的地方有个银行，保安在门口在晃来晃去。

 

“啥？自由？你没工作？”他继续追问。

“有。”我心不在焉地左顾右盼。

“那……你是没单位？”他穷追不舍。

“嗯。”我喝了一口面前的霸气橙子。

“哦，我明白了——你是——个体户！”他恍然大悟。

霸气橙子喷了一桌子，我差点被呛死——“个体户”这个应该进古董店的词出现得太突然了。

 

“你年纪轻轻咋不找个正经工作？”他一副哀我不幸、怒我不争的神情，“你看啊，像我们在工厂上班的，一开始当学徒工第一年每个月能挣17元、第二年每个月19元、第三年每个月21元，然后转成正式工一个月就能挣30元的一级工资了……”

看着他一脸的认真，我有些恍惚。

 

他环顾四周，又问：“咋这么多女同志带着孩子在马路上走啊，都没单位？”

“孩子太小，她们在家看孩子。”我回答。

“哎呀，孩子放到单位托儿所呗！还能为了带孩子不上班？”他又是一脸的说教。

“现在的单位都没托儿所了。”

“啥？单位都没托儿所了？”他提高了声音，“没托儿所……那是啥单位啊！”

看着他的表情，我觉得他不像在说谎。

 

“那个男的咋也带孩子，也不上班？”他指着路上一对带着孩子的夫妻说。

“嗯，有可能……”我点点头。

“不上班，没单位，就不能分房子，住哪儿啊？”

“嗯……现在，单位都不分房子了。”

“啥？不分房子了？不分房子人住哪儿？”由于太过激动，他几乎是喊着说这句话的。

“你真是从1977年来的？”我忍不住又问了一次。

“是啊！”他看着我，又开始刨根问底：“不分房子，人住哪儿？”

“自己买啊！”我说。

“买房子？房子还能买？”

“对啊！”

“那得多少钱？”

“这里呀，”我看了看周围林立的高楼，“八、九万吧！”

“啥？八九……万！？得万元户才能买个房？”他又开始喊了。

“嗯，八九万……一平米！”

“啥？你说啥？”他脸涨得通红，“那一套房子得多少钱？”

“至少几百万吧！”我始终盯着他的眼睛。现在我已经不想逃走了，我开始相信他了，而且觉得和他聊天是一件很享受的事。

他用手擦着额头上的汗，不再言语。我想他一定是在心里计算——以自己的工资，多少年可以买上一套几百万的房吧。

“你真是……坐时光穿梭机来的？”我又问了一次。

他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突然他的目光呆住了，顺着他的目光，我看过去——民政局前很多人在排队。

他好奇地问：“他们那是在干嘛？”

“哦，排队。”我回过头来，又喝了一口霸气橙子。

“在民政局排队……结婚？”他小心翼翼的问。

“排队离婚。”我说。

“啥，排队……离婚？”他又喊了一句。

“嗯！”我点点头。

“别开玩笑了，离婚是丑事，这些人咋还都笑着……”

“又有房贷新政出台了，大家抓紧时间离婚买房。”我说。

“什么？”他眼睛里写满了问号。

 

实在是不想给他上房地产政策扫盲课，我赶紧转移话题。

“你的表不错啊！”我目光落在他左腕戴的手表上。

他一脸得意地说：“上海手表，我托人要票儿买的，120 块呢……”说到120块的时候，他的眼神一下子黯了下去，大概是又想起了高耸入云的房价吧。

 

“对了，你们咋都不爱戴表？” 他问。

“因为我们用这个！”我把手机拿给他看。

“这是啥？”他问。

“这可是个好东西，”我故作神秘地说，“现在的人根本离不开它！早上起床第一个拿起来的是它，晚上睡觉前最后放下的是它，每分钟每秒钟都离不开它，吃饭惦记它，上厕所拿着它，为了它甚至可以废寝忘食……”

“哦，这东西我知道。”他胸有成竹地说。

“什么？你知道它？”这回轮到我不可思议了。

“哎呀，这早就有了！谁不知道啊！”

“啊！？”

“只不过，我们不管这么让人上瘾的东西叫手机。”

“那叫啥？”

“我们管那叫‘鸦片’！”他一脸神秘地说。

我差点扔了手机。

 

打开手机，我给他演示了一会儿，他又是一脸遭遇外星来客的表情。

“好是好，就是太小了”他突然冒出来一句。

“对了，对了，还有这个……”我拿出包里的iPad，点开刚才没看完的电影。

此时此刻，他的表情比电影还要精彩！

 

“你饿了吧？”我问。

他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你先看着片子，我进去给你买面包和饮料吧！”

“多少钱，用粮票不？”

“哈哈哈，不用，你等等我！”拿着手机，我转身进了奈雪。

 

等我拿着餐盘走出来的时候，发现他不见了，和他一起消失的还有我的iPad和包包。

放下餐盘，愣了半分钟，我拿起手机：“喂，请问110吗？”

 

（图：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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