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奶爱喝酒，醉了也爱发酒疯，这村里谁都知道。至于五奶为啥爱喝酒，我也说不清。听爷爷那辈人说，她男人死的早，自从闺女在河里淹死后，便染上了这嗜好。五奶有钱，除了政府给的救济款外，还常捡些破烂到镇上的收购站卖些钱。而这些钱大部分让她喝掉了。太阳落山的时候，五奶总要到村口的小酒店去。五奶喝酒时从不吃菜，在酒店的角落里一蹲，自斟自饮。一直喝到天旋地转才肯往回走。当五奶醉眼朦胧，三摇两晃地晕出店门时，村里的孩子便会跟在后面喊:“五奶，五奶，喝了酒，东倒西歪。”五奶听了，“嘿嘿”地傻笑一阵后，会猛地转过身，脚步错乱地去追那些孩子，吓得孩子们哭爹喊娘后才肯罢休。
     五奶随后在村里发起了酒疯。滚倒在路上又唱又哭。唱她少女怀春时的情歌，哭她死去的男人和女儿。闹得村里女人纷纷落泪，男人个个叹息，实在受不了了，便会从嘴里冒一句:“老不死的！”
     一到黑儿，村人便关门睡觉，省得被醉婆折腾得半夜睡不着。渐渐地，五奶被人们活生生地淡忘了，就连那些时常嘲弄她的孩子，也都远远地躲着她走了。
     清早，静静地飘了一夜雪的小村庄热闹起来了。不知哪个狠心贼把一个女婴抛在了村边的石桥上。女婴平躺着“哇啊哇”地哭个不停。村里女人呵着手，跺着脚，围着女婴议论纷纷。
     “多狠心的爹妈呀，把条人命说扔就扔了。”
     “是啊，真没良心，罪孽呀！”
     “唉，他大婶，你恰好没闺女。要不，你抱回家算了。”
     “那不行，万一她是个废人咋办，再说，养活养不活还说不准哩，不行，不行！”
     人们由议论变成了调侃，最后说笑着头也不回地向家里走去。
     五奶默默地蹲在那儿，呆呆地注视着哭啼的孩子。目光中突然呈现出慈母般的柔和，她看到了自己的闺女在哭泣！忙把一个手指在破棉袄上蹭了蹭，轻轻地放入婴儿的嘴里。女婴贪婪地吮吸着五奶那根粗糙的手指，一会儿，慢慢地睡着了。
     五奶解开她那又脏又破的大棉袄，把婴儿揣在怀里，心情沉重地向她的小矮屋走去。
     这以后，五奶再也没去过小酒店。店老板很纳闷:咋不见五奶的影子呢？我这还给她准备几瓶好酒呢？当村人告诉他，五奶捡了个孩子时，店老板眼睁得溜圆，一脸的困惑，嘴里嘀咕着:“这醉婆真疯了，真疯了……”
     五奶从镇上买了头母羊，用羊奶喂活了女婴。五奶乐极了，逢人便说:“果篮子，嘿嘿，果篮子，……”每到这时，村里女人便会不屑地“哼”一声走开。五奶望着女人的背影，只是“嘿嘿”地傻笑。
     女婴在母羊的叫唤声里长大了，长成了天真可爱的小姑娘。整天围着五奶左一声娘，右一声娘地叫个不停。只是她不明白:为啥娘晚上常背着人大碗大碗舀水喝哩？后来，她明白了。
     村里人都说，小姑娘长得跟五奶的亲闺女一个样。五奶听了，只是嘿嘿地笑。看到村里的孩子去上学，小姑娘眼馋，便闹着去上学。五奶没法，只得没黑没白地干活，用双手从垃圾堆里刨出的钱，供小姑娘上了学。哪知，她天资聪明，竟一级没留地考上了大学。毕业后，留在了省城。姑娘疼娘，每次回来看娘，总不忘给娘带几瓶好酒。五奶却把酒藏起来，一口也不尝。
     五奶去世了，除了五奶生前所藏的酒，什么也没给姑娘留下。埋葬那天，整个村子死一样的沉默，村里人默默地走出家门为五奶送行。姑娘哭得很痛，把那些酒一瓶瓶地洒在了五奶的坟上。
     浓郁的酒味飘荡在小村子里，村里人说这酒很香。

选自《小小说》
文/宋魁群
责编/张中南 王圣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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