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感录五十六“来了”
(2021-01-16 15:23:41)
随感录五十六
鲁迅
(“来了”,是战争、乱离,该来的的一定会来的。)
于是有几文钱的人,很不高兴。官员也着忙,要防华工,(十月革命后,北洋政府为防止侨居俄国的华工回国传播革命思想,通电东北等边防对他们严格检查、防范)要留心俄国人;连警察厅也向所属发出了严查“有无过激党设立机关”的公事。
着忙是无怪的,严查也无怪的;但先要问:什么是过激主义呢?
这是他们没有说明,我也无从知道,我虽然不知道,却敢说一句话:“过激主义”不会来,不必怕他;只有“来了”是要来的,应该怕的。
1、“过激主义”不可怕。
我们中国人,决不能被洋货的什么主义引动,有抹杀他扑灭他的力量。军国民主义么,我们何尝会同别人打仗;无抵抗主义么,我们却是主战参战的;(段祺瑞的北洋政府于一九一七年八月十四日,对德国宣战)自由主义么,我们连发表思想都要犯罪,讲几句话也为难;人道主义么,我们人身还可以买卖呢。
所以无论什么主义,全扰乱不了中国;从古到今的扰乱,也不听说因为什么主义。试举目前的例,便如陕西学界的布告(指一九一九年三月,陕西旅京学生联合会控诉陕西军阀陈树藩纵使兵匪残杀无辜人民的暴行),湖南灾民的布告(指一九一九年一月,湖南人民控诉张敬尧暴虐统治),何等可怕,与比利时公布的德兵苛酷情形,俄国别党宣布的列宁政府残暴情形,比较起来,他们简直是太平天下了。德国还说是军国主义,列宁不消说还是过激主义哩!(中国内政的腐败和乱离,比别国的战乱还要可怕,所以在批评别人的时候,先搞好自己的事情。)
这便是“来了”来了。来的如果是主义,主义达了还会罢;倘若单是“来了”,他便来不完,来不尽,来的怎样也不可知。
2、中国自有的主义才可怕。
民国成立的时候,我住在一个小县城里,早已挂过白旗。有一日,忽然见许多男女,纷纷乱逃:城里的逃到乡下,乡下的逃进城里。问他们什么事,他们答道,“他们说要来了。”
可见大家都单怕“来了”,同我一样。那时还只有“多数主义”(这里仅是人数众多的意思,与“布尔什维(多数)主义”含义不同),没有“过激主义”哩。
3、该来的无法抵挡。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一九年五月《新青年》第六卷第五号,署名唐俟。
(无知的国民时时有一种“意淫”,我们什么都比外国好,什么都是外国凄惨,我们的文明。外国产生了乱离和腐朽,我们也会幸灾乐祸、洋洋自得,而不知道自己抬起头笑的时候的野兽模样和小人嘴脸多么猥琐。“来了”,一定会来的,无论是战乱还是思想,无论好的还是坏的,都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更不以统治者或者独者的意志为转移。我们天天说螳臂当车,他们总以为自己不可一世,冷静的来看,真是可笑。“来了”,一定会来的,小子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