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摩罗诗力说》译文(1)
(2020-09-03 16:04:27)鲁迅《摩罗诗力说》译文
(题目:《谈浪漫主义诗歌的力量》)
探求古老的源泉到了尽头,就去追寻未来的水源,求得新的起源。呵,兄弟们,新生命的出现,新泉水从深渊中喷涌,不会遥远了。(呼唤新人的兴起、新力量的产生、新道德的出现。)
——尼采。
一
读古代文化史的人,随着时代往下,直到最后一页,一定有凄凉的感觉,仿佛脱离了春天的温暖,坠入了秋天的萧瑟;萌芽生机消逝,眼前只有枯萎。我没有恰当的语言来称呼它,姑且称它是萧条吧。流传到后代的人类文化,最有力量的没有比得上语言文学的。先民的想象,奔走于大自然神秘的领域,同万物相暗合,和心灵沟通,表达他们所能表达的,于是就成了诗歌。他们的歌声,经历过数代而深入人心,不和民族的沉默而消失;而且和他们的民族相比,它更加繁衍有生命力。等到歌声衰残,那么民族的命运也就到了头,生命停止了响声,荣华收起了光辉。这样,读史者萧条的感觉,就会突然涌现,而这些国家的文明史,也就渐渐地接近最后一页了。凡是在史初享有盛誉美名,开启人类文明的曙光,而转眼成为泡影的国家,没有一个不是这样的!(诗歌是一个国家兴盛的标记。)如果要举一个国人熟悉的例子,最恰当的莫如印度。印度古代有经典《吠陀》四种,奇丽而深远,被称为世界级的伟大作品。他们的《摩呵婆罗多》和《摩罗衍那》两大史诗,也最为美妙。后来产生了诗人迦梨陀娑(Kalidasa),以戏剧创作著称于世,有时也写些抒情性的诗篇。德国大诗人歌德(W. Von Goethe)甚至推崇为天地间的绝唱。等到印度民族失去了活力,文化事业也一起衰颓了,雄伟的歌声,渐渐地再也不能从他们国民的心灵中产生,流传到别的国土,就像一个逃亡者。(以印度为例,诗歌的发展代表着国家的盛衰。)其次就是希伯来,他们的文学虽然大都涉及宗教信仰,但以深沉庄严著称,宗教文化,是他们的源泉;滋养精神,直到今天还未停止。特别在以色列民族,只有耶利米(Jeremiah)的歌声。以色列历代帝王昏愦无能,上帝极为愤怒,耶路撒冷于是毁灭了,而民族的声音也就寂然了。当他们流亡异乡,虽然没有马上忘记他们的祖国,祖国的语言和信仰,还念念于心,但是耶利米的《哀歌》以后,就没有续作了。再其次是伊朗和埃及,都是半途衰落,好像割断了的井绳,在古代光辉灿烂,到今天萧条冷落。而我们中国竟能逃出这样的行列,人世间的大幸福,没有超过这个的。(有人认为这篇文章是“反封建的”,是对“旧传统、旧文化进行批判”的,要认真看看这段文字了,不要睁眼说瞎话。没有读过这篇文章的人,或者读不懂本文的人呢,更不要人云亦云,做个没有头脑的笨蛋。)这是为什么呢?英国人卡莱尔(T. Carlyle)说过,“用响亮的声音,豪迈地歌唱民族的心声而生存下去的,是国民头等大事。意大利虽然四分五裂了,但实际上是统一的,她产生了但丁(Dante Alighieri),她有意大利语言。大国俄罗斯的沙皇,有兵刀炮火,在政治上能统辖广大地区,做伟大的事业,但是为什么寂然无声呢?他们内部也许有什么伟大的东西,但这个庞然大物其实是个哑巴。……等到兵刀炮火都摧毁了,而但丁的歌声仍然存在。有了但丁,国家就会统一,而没有声音迹象的俄国,终于支离破碎了。”
1、诗歌和国家民族命运之间的关系。
尼采(Fr. Nietzsche)不厌恶野蛮人,认为他们中间有着新的力量,他的话的确有着不可推翻的道理,因为文明的萌芽,本来就孕育在野蛮之中;野蛮人未开化的形状中,就蕴藏着隐约的光辉。文明仿佛花朵,野蛮好比蓓蕾;文明犹如果实,野蛮有似花枝。向前发展的力量在这里,希望也正在这里。唯有文化发展已经停滞的古老民族却不是这样,发展已经停顿,衰败就跟着来了。何况长期依靠祖宗的光荣,曾经率先出众于落后邻国,暮气发作,往往自己不知道,自以为是而又愚昧无知,污浊得仿佛死寂的海水一样。他们在历史的开端有辉煌的地位,而终于在历史的末页藏起来行迹了,大概就是这个缘故吧。(文化的倒退可以导致民族的倒退。)(但是先生这里说的是一般的、规律性的东西,不是有什么特指,说的更不是中国,希望那些民族虚无主义者或者指摘先生的人,不要乱加想象。)俄国虽然是无声,却潜伏着激越的声响。俄国好像是孩子,但不是哑巴;俄国仿佛是暗藏的河流,而不是枯井。十九世纪初叶,果戈理果然出现了(N. Gogol),以看不见的泪痕和悲愤,使他的祖国人民振奋起来。有人将他比作英国的莎士比亚(W. Shakespeare),就是卡莱尔所赞扬和崇拜的那个人。放眼世界,新的声音争先响起,没有不是以独特雄伟优美的语言,振作自己的精神,把伟大而优秀的东西介绍到世界去的。至于极度沉默而无动于衷的,只有前面所列举的印度以下那几个古老国家罢了。(俄国文学对于振奋民心的作用。)唉,古代人民的文艺创造,不是不庄严,不是不崇高,但是他们的声气不能与现代相通。那么,除了拿来供给怀古的人们玩赏咏叹之外,还有什么东西可以遗留给后代子孙呢?要不然,也只是说自己民族从前的光荣,以衬托今天的寂寞,反而不如那些新兴的国家,即使他们的文化还未昌盛,可是未来却是大有希望,且让人敬畏的。所以所谓文明古国,只是一个悲凉的名称罢了,讽刺的话语罢了。破落的世家子弟,家业荒废,却罗罗嗦嗦地告诉别人,说他们祖宗在时,才智与声威是如何了不起;有过高楼大厦、珠玉犬马,比一般人高贵显赫。听到这些话的人,哪一个不大笑呢?民族的发展,功劳虽然有的在于怀念古代,但是他怀念时,思想必须明朗,就像照镜子一样,时时迈步向前,时时回顾过去;时时奔向光明的前程,时时也怀念旧有的光辉文化,所以新的东西就一天天地新起来,同时古老的东西也不会死亡。如果不了解这个道理,只是一味夸耀自我陶醉,那么,漫长的黑夜就要开始了。(只有不断创新,文明才会发展,民族才会进步。) (先生并没有完全否定旧文化,同时还说到了旧文化,尤其是灿烂的文明,还是需要继承的,而是要我们不要沉醉其中,不能自拔,不能创新。回顾过去,展望未来,才是发展的方向。)现在请到中国的大街上走一走吧,当看见有些军人漫步在大街上,张开嘴巴高唱军歌,痛骂印度、波兰的奴性;还有随意写作“国歌”的人,也是这个调子。因为今天的中国,也很想一一夸耀以前的光彩,不过不能说出来,于是只能说左边的邻国已经成了亡国奴,右边的邻国也快要灭亡了;同那些已灭亡的国家相比,试图显示自己的好处和胜利。印度、波兰同中国哪个差些,现在暂且不去说它。如果说赞美的篇章,国民的声音,那么世界上歌颂的虽然很多,却实在没有见过有这样的做法啊。一个国家没有了诗人,这事看起来极小,但是那种萧条的感觉,就会随之而来,侵袭人心。我认为,要发扬祖国真正伟大的东西,首先在于认识自己,同时也要了解别人。比较得周密详尽,才能产生自知。自知的声音一旦发出,每一个声响一定能打动人心,清楚明亮,不同于一般。假如不是这样,口舌打结,所有的声音都沉寂,感觉到的沉默,比以前要加倍。正在昏睡做梦,怎能说话?即使受到外来的震动,自己勉强振奋起来,不但不能强大,只能增加悲叹罢了。所以说,发扬的民族精神,同了解世界的广博有很大关系。(民族精神要和世界精神同步。)
2、诗歌不断有新声,民族才能不断进步。
如今暂且放下古代的事情不谈,到国外去另外追求新的声音,而起因就是为怀念古代所激发。新声的类别,不能详细研究。但其中力量足够振奋人心,而且语言较有深长意味的,实在没有比得上“摩罗诗派”的。“摩罗”这个词,从印度借来,原来是指天上的恶魔,欧洲人称为撒旦,人们原本用来称呼拜伦(G. Byron)。现在把一切诗人中的,凡是立志在反抗,目的在行动,并且为俗人不喜欢的诗人统统归到这一派里,为了传播他们的事迹和思想,流派和影响,从领袖拜伦开始,最后谈到马扎尔(匈牙利)。凡是一类人,外表很不一样,各自秉承着本民族的特色,发出光耀;但是总结他们的主旨,却趋于一致:大都不愿唱那种歌功颂德、和平欢乐的歌,他们高喊一声,听到的人精神振奋,与天相争,与世相抗;而精神又深深地打动后代人的心,流传下去,永远不止。除非未出世的,或已死的,才会认为他们歌声不值得听。如果生活在世界上,处在大自然的掌控之中,流离颠沛而又无法摆脱的人,那么让他们听到这声音,当然会感到这是最雄壮、伟大而又美丽的歌声了。但是,把它告诉平静和顺的人,他们就会感到烦恼恐惧了。
3、浪漫主义诗歌鼓舞人心的作用。
第一部分,社会要进步,民族要振兴,就要不断学习,尤其要学习外国文明,而浪漫主义诗歌对于振奋民心、砥砺斗争、鼓动反抗,是非常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