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品金庸之二五：做官的学问——谄谀之中不露痕迹

文/纤云涵月

金庸先生在《神雕侠侣》中，有一段关于官老爷的描写，内容虽短，读之却让人忍俊不禁，直呼妙哉！

杨过和陆无双结识后，一对少男少女为了躲避李莫愁追杀，千方百计开溜。这一晚，他俩逃到一个村庄。

杨过打前哨，他见一座大屋中透出灯光，便贴着窗缝偷窥。那屋内有一个蒙古装束官员来回走动，神情举止，十分气派。杨过灵机一动，便想着混入官队，扮做官兵，让李莫愁这个女魔头难找。

他从窗户跃入，那官员听到动静，转身防卫，却被杨过轻松点倒在地。他顿时感到双肩隐隐作痛，原来已中了杨过的玉蜂针。这时，他大抵还在想：“大胆毛贼，胆敢陷害本老爷！不想活了吗？”

杨过问他叫什么名字，做的什么官，可他哪把对方放在眼里，并不作答，只怒目而视，纵身再上。可他那点微末功夫，岂非以卵击石，自取其辱！瞬间双掌掌心再中暗器，当下麻痒难当，再也不敢反抗。好汉不吃眼前亏，他终于敛手认输道：“下官耶律晋，请问英雄高姓大名？”

杨过报上自家名号，耶律晋这下变乖了，毕恭毕敬地道出了自己的身份。原来他是蒙古大丞相耶律楚材的儿子，这次征途是远赴河南汴梁任职。

尽管耶律晋满腹狐疑，不知如何得罪了少侠杨过，但既中了人家的毒针，活命要紧，哪还顾得什么身份？于是他低声下气恳求英雄示意，那意思分明就是：“要财，还是要官？大侠明说，下官只要力所能及，绝不推托!”

而杨过胁迫他，要的是什么？只要他乖乖听话！

耶律晋毕竟也是达官贵人，什么大风大浪没经过，他强装淡定道：“下官生平最仰慕的是英雄好汉，只可惜从来没见过真正有本领之人，今日得能结识高贤，实慰平生之望。杨英雄纵然不叫下官活了，下官死亦瞑目。”

听听这话，说得是多么“艺”，多么“妙”，既自高身份，又将对方大大的吹捧了一下，分明就是官场上的老油条一个！

可杨过怎晓得做官人的心理！但给他这几句马屁一拍，心中也是沾沾自喜，当下不加思量，便将他身上的玉蜂针尽皆吸了出来，还给敷上了解药。

 “我们两个，想投靠大人，做你的侍从。”

耶律晋一惊，心想不会这么简单吧，忙道：“杨英雄说笑话了，有何嘱咐，请说便是。”

“我没说笑话，当真是要做大人的侍从。”

耶律晋顿时心里嘀咕：“原来如此！这二人想做官，图个出身。话说谁不想捞个一官半职呢？”可是，你又何必如此消遣本老爷呢？

这一下，他架子登时大了起来，但见他昂起头，咳嗽一声，正色道：“嗯，学了一身武艺，卖与朝廷，那才是正道啊。”

耶律晋得意起来，以为杨过有求于己，正可以趁机灭灭他的威风，找找他的晦气，哪曾料到杨过却道：

 “你想错了。我们有个极厉害的仇家对头，一路在后追赶，我俩打她不过，想装成你的侍从，暂时躲她一躲。”

原来他只是想借我的势力给他做个保护伞！耶律晋好生失望，原本一张板起来的面孔这时重又放松，转而陪笑道：“谁敢招惹两位英雄，下官招集兵勇，将他们拿来听凭处置便是。”

杨过道：“连我也打她不过，大人那就不必费心啦。快吩咐侍从，给我们拿衣服更换就是。”这语气中自有一股威严，耶律晋连声称是，即命侍从照办。

杨过和陆无双二人换了戎装，第二日便充入耶律晋的队伍。而耶律晋唯恐招待不周，还让两人各乘一顶轿子，由兵卒抬着行进。

在驿站休息，耶律晋为了向杨过请教武学，高帽一顶接着一顶的送来，马屁一个接着一个的拍响。杨过被他恭维得说不出的舒服受用，也只得随意指点他几下了。嘿嘿，杨过要是真的做官，看来也不会是个好官，喜欢下属拍马屁的领导能好到哪儿去呢？

忽有侍从前来报讯，说有老大人家书送到。耶律晋为了向杨过以示诚意，顺口便叫侍从引信使前来相见。那侍从吞吞吐吐还欲说明是老大人自己，他却脸一沉，嫌对方啰嗦，结果话音未了，耶律楚材就笑着走进来了，随行而至的还有他的二弟耶律齐和三妹耶律燕。

老大人此来有一件大事要亲自主持，便示意杨过等众侍从退下。这让耶律晋却好生为难，杨过哪得罪得起，那脸上不由得显出犹豫之色。

而杨过毕竟是知趣之人，何况避敌追杀的目的已经达到，他和陆无双还有什么理由不走呢？

耶律晋对杨过的态度倏忽间一变再变，是不是体现了中国历来官场上的一股歪风邪气呢？当一个领导，对自己的下属往往是冷眼相待，高高在上；而当他遇到自己的上级或者厉害角色时，他又显得是那么地低三下四，巴结奉承唯恐不能极尽其能！

可是跟官老爷打交道，于杨过这可是花姑娘坐轿头一回。他哪知居官之人最大的学问就是奉承上司，越是精通做官之道的，谄谀之中越是不露痕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