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没能在乡村里赏月了，今晚应友人之邀，到古镇来赏月。踏月而行，到杨美对岸的外沙滩，友人热心地筑起赏月台，上面供着月饼、柚子和苹果。

古镇上空，没有一丝云，明月皎洁，碧空澄净。在沙滩上，城里人早早来到这里，占居有利位置，铺上塑料布，摆上月饼、水果，点上华奢的赏月灯笼。

开阔的沙滩，披满银色白光，银光闪烁，月光如流水，显得格外幽寂宁静。沙滩里，人山人海，灯火通明，我才深切地体会到，很多城里人也都有我一样的想法：郊外赏月比城里高洁。

一位年轻的少妇，穿着不太合身的连衣裙，把婴儿交给丈夫抱着，全神贯注仰望着天空。她浑圆红润的脸庞承受着月光，微微笑着，那样子真的很美很美。

站在沙滩边的甘蔗地垅上，凝视着邕江对岸的古镇，此刻的古镇，在月光下显得清新高雅，如空中楼阁一般。月儿照耀着邕江河下的竹林，江水闪闪发光，江上的草木和土堤，清清楚楚地浮出了水面。我再度向江面望去，江水溶进了月光，一切美景都浸润在江水之中。

邕江岸边的桉树林，清光溶溶，浸透天地，身子仿佛立于水中，月光微薄。纤纤桉叶交错、重合，月光透过桉叶洒落在地面，像筛过一般。桉树的落叶映着霜一样清白的月光，吮吸着阴森的树影，阴暗参差，描绘出斑驳的花纹。此刻的天与地、月亮与河水、树林与我已化为一体，共同沉潜于今夜的安谧中，细细品味着一种特有的幸福。

静待良久，身边的甘蔗叶、玉米叶、木署叶，浴着月色，闪着碧青的光亮；大榕树在月光下沙沙作响，草中百虫鸣唱，踏过去，月影先从脚尖散开。夜色淡滚，树丛上频频传来鸟鸣，想必是月光明洁，照得它们也无法安眠吧。

此刻的我，骤然感觉到多少年曾经失去的某种东西，又在今晚的月光中浮起，那就是孩提时在边远偏僻山村的土屋前，坐在油漆剥落的原色木桌边，秋天的草儿不再颤动了，我听到荔枝树下蟋蟀在唱歌。用柚子皮做的赏月灯笼，昏黄的灯火静静地洒下，土屋边隐隐飘来只有乡村才独有的气息。在月儿还躲在深山里尚未露出的时候，天空上，那无数颗闪闪烁烁的、美丽的星星与流星，那白色的、灰色的或乌黑的云彩。可那时的我是不会昂首去尽兴地欣赏、描绘天空之美妙的，关心的仅仅是桌子上的那些月饼和果子。诚然，大人们也常常观望天空，但不过是想知道夜色之将来临或是否会下雨，明天能否下地干活而已。

其实，那时候的我是非常向往城市的。我知道，城市的现代信息与文化密度是乡村远远所不及的，在那里，没有尘土飞扬，不会被太阳晒黑。多少年之后，仅仅是因为一个人，一个我深爱着的人，便使我去怀念这座城市，单纯地把全部的感情投入到了这个城市里。

而在如今的城市里，单纯地不带有功利心与相互利用的心态坐在一起谈话的人越来越少，众多的人都在为职位、金钱、欲望去努力拼搏。与友人相聚，谈的是彩票的命中率或升值的股票；街道两旁的树枝上，飞鸟的空间被挤得越来越小；林立的摩天大楼，月光早已无栖脚的地方。

每年八月十五赏月晚，在偌大的城市，竟放不下一张“祭月桌”。除了在街道上跑的汽车后面烟囱排泄的污气逐渐充实着有限的空间外，再也找不到认为恰当的地方倾听，更找不到地方去倾吐，在感觉上，恍惚城市的空调散发出的冷气远远没有童年时代乡下的山风来得真实。我不得不承认我与这个城市之间有了永恒的距离，它让我徘徊不定，无可奈何。

每当此时，想想家乡山村的月亮，想想童年时代的月亮，那飘在童年长满嫩草的堤岸，常常有一种难受的感觉，一种举措的失当，一种慌张迷惑的不适。这时，在我的内心深处，总是把月亮分为乡村的月亮和城市的月亮，总觉得城市里的月光是那么朦胧暗淡，而乡村里的月光则始终充满着佛的灵光。

回过头来，再向沙滩望去，山影已清晰地印在邕江河面上，划船的纤夫已经归去，沙滩上的月光仍一般洁净无尘，洒着清辉。

那位年轻的少妇仍站在那里赏着月亮。这时，微微的秋风踏着清波，从江面上轻轻拂过，带着那少妇的心语：“乡下的月光就是比城里亮！”

我则真诚地希望，城里的月光与乡下的月光一样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