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玉春
(2023-03-15 22:48:09)
李亚民
阎玉春,听听这个名字,娇娇娜娜的,不是大家闺秀也是小家碧玉。闭着眼睛试想一下:阎婆惜的阎,玉堂春的玉,大观园里贾氏四姐妹元春、迎春、探春、惜春的春。把这些古典文学作品中的名雏儿一摆,艺术味道儿全就出来了,一个二八佳丽的形象就浮现在人的眼前,你说是不是呀?
嘻嘻……听见名字就瞎联想啊?那你一定就会被闪到沟里、凹里,崖里、峠里了。还是我来告诉你吧,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阎玉春,男性,年龄不是二八是六八,是一个五大三粗的莽壮汉子。他是我的工友,大家叫他老阎。
记得《水浒传》里的小霸王周通抢来民女准备做压寨夫人,不料被人做了手脚。当小霸王兴冲冲喜滋滋地闯入洞房,揭开帷帐举起花烛一照,哪儿有什么如花似玉的小娇娘啊,只见锦绣丛中卧着一个赤条条色如古铜的胖大和尚!妈耶,魂都吓飞了,还做他娘的什么春梦?哈哈……这就是名与实之间的差距!老阎他一个执钢叉、拨铜琶、敲板鼓、吼秦腔络腮胡子镔铁脸的关中大汉,却起了一个娇滴滴、嫩生生的妙人儿名字。对着他那副尊容按其名而责其实,那儿都对不上卯榫,总觉得有一种煮鹤焚琴、唐突西施、滑稽可笑、大煞光景的意味儿在里面!哈哈……
老阎他却大度,每当别人拿他的名字说事儿时,他就低首敛颔、颦眉含羞地:“嘿嘿…嘿嘿…”的憨笑,右手画着圈儿抚摸他那天蓬元帅一样的大肚皮,小拇指还刻意地翘成了莲花样儿,看他一个大男人女里女气的那副怪样子,大家就忍俊不禁地哈哈大笑起来!
老阎实际是一个很有彩的人,刚才提到了《水浒传》,老阎的经历还真是和水浒里的人物有点儿相像呢。他是1956年进厂的学徒工,由于三代贫农出身,苗红根正;从小是惯下的娃娃,牛气,当工人了仍然不注重自身的思想改造,还像广阔天地里的野马一样任性。他贪玩好热闹,进厂不久就组织起了一帮所谓的英雄豪杰,业余时间撂场子打莽式、拉双杠推哑铃、敲板鼓吼秦腔。不但如此,他们还按着水泊梁山的英雄谱排出尊卑座次,每人都有名号。他是头儿,自然是及时雨阎玉春了,下面还有智多星某某,入云龙某某,豹子头某某等等角色。其实呀,倒也不是什么社团组织黑社会,充其量只能算个青工联盟或嬉皮士沙龙协会。他们不关心时事没有什么政治目的,也就一帮子精力过盛的青年工人扎堆儿闹着玩儿罢了!
他们按时地上班下班,按时地开会学习,工作也肯卖力气,就理而论,年轻人活泼好动讲义气交朋友,对政治不太热衷,也算上什么大问题。可到了1957年,反右运动开始了,他们还是那样狼一群狗一伙的架势,一帮子年轻后生扎堆儿在一起,在别人的眼里就有些碍眼了。车间支部书记就找他这个头面人物谈话,谈理想,谈工作,谈学习,也谈反右运动以及阶级斗争新动向。开始说的还算投机,可到了后面,话头儿落到了以他为首的那个小团体上。重点一但突出,老阎就听出书记话语的碴口不大对劲儿,心里就有些不乐意了。俩人互不相让,说着、说着声音就高了起来,呛呛…呛呛地吵了几句以后,书记拉下了脸子:“阎玉春,你老实一点!你明白告诉我,你组织的八大金刚到底想干什么?咹!”
他妈的,吓唬谁呀?老子是吃饭长大的,不是让你狗日的吓大的,书记这话一出口,老阎就跟着上了杆子!
那时候,老阎二十郎当岁,血性方刚,英雄得了得,他害怕谁呀?加上老爹是村里管上千口人的大队书记,大概属于水浒传里毛太公老员外一类的乡绅村霸。因此,他根本没有把工厂车间的破烂书记当回事儿,俩人就针尖对麦芒的争执了起来。话攆话,老阎急了,脱口就吼:“你个老东西,找什么茬儿呀你?刚才不是问我想干什么吗?现在我明白告诉你:我是想叫‘黑旋风’李逵把你个老狗日的一斧子劈了!”就这一句话,竟成了阶级斗争的新动向。老阎碰上了政治高压线,接着就是上纲上线,他一下摊上了大事儿。
那年头,党是至高无上的,而且不是抽象的,党的概念就具体化到了某些个人身上。你想把党的支部书记劈了,就可以引伸为你想把伟大的党劈了,这还得了呀,这驴日的娃娃真是吃了豹子胆了!
老阎这个二杆子货,人家正在反击右派呢,他却明目张胆地向党挑衅,直言让‘黑旋风’把党的支部书记用斧子劈了。在那个年代,人们的政治触觉灵敏,水平也高的了得,自然就有人从车间党支部到厂党委、从厂党委再到局党委、部党委,直到党中央,就这样一级、一级地往上联系,经过合乎逻辑的演绎、推理,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这小子想用斧子劈党,那就是十恶不赦的大坏蛋!就这样,事情闹腾的大了!
老阎一句话就成了工厂当年轰动一时的大事件。本来是要从重处理的,念及他年纪轻,成份好,又没有别的问题,就将他除名遣送回原籍劳动了。他1956年由农民改变身份进工厂成了工人阶级,就因为口无遮拦的一句气话,两年后他背着沉重的政治包袱又回了农村,由领导阶级的同盟军监督劳动改造!口舌之祸啊,他才二十出头,人生就出现了这样一个重大的挫折!
全是《水浒传》惹的祸呀,施耐庵这老东西真是害人不浅!有一次闲聊老阎气哼哼地给我说:“嘿嘿……他妈的,我来工厂逛了个趟子又回去了,才回去村里有些人还想把老子当反革命的整治哩!”这也可想而知的,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擂,如果不是凭着成份优势和有一个党支部书记的老爹,很可能当时就被打成了右派。
看他还是一副不服气的神情,我就攻击他:“谁叫你老怂胡骚情哩,一个碎鸡巴徒工就敢冒充‘敢笑黄巢不丈夫’的宋江,你想江州题反诗起义呀你?咹!你不但势大,连招安的意思的没有,居然还胆正地想叫‘黑旋风’把人家车间支部书记用斧子劈了!要是我,就直接把你打成反革命,再踏上一只脚,叫你狗日的张狂去!”
一听我这话,老阎自己倒笑了:“嘿嘿…嘿嘿…喔时候人年轻张狂,二杆子劲儿一上来,妈逼的啥事都不管了。唉,图了个嘴畅快,一句话就把烂子给董大了!喔耐球哈的书记也不是个东西,我说把你劈了就真把你劈了呀?妈逼的我还说日你妈哩,你咋不把我叫爸哩?”一提起旧事,老怂就气咻咻的,把那些脏的臭的、粗的细的、荤的素的一起往外端,看来那事儿真把他坑苦了!
如果没有后面的拨乱反正落实政策,他这一生也就在农村修理地球了,更不会有我这样一个朋友。
就此打住,从头说起:上个世纪的八十年代,我在工厂的冲压车间当技术主任。一天,劳资处处长亲自领来一个胖汉子,四十开外的年纪,络腮胡子,墩墩个子大肚皮,往那一站身段儿就像一个放大了的枣核。我心里想:“什么情况?弄来了个胡人安禄山。势还不小,劳资处长陪着,难道会跳胡旋舞?招来的、还是调来的?上面也不给车间弄几个养眼的、精神的、漂亮一点儿的,他妈的,我们冲压车间是垃圾堆呀?”感到很有些气闷!
不几天,这络腮胡子就在油压班里上班了,老家伙总是笑咪咪的,很像一尊弥勒佛。我觉得车间真有眼力,油压班按序列是第一班,车间大型设备都在这个班,油压机就有一千吨、六百吨、五百吨、三百吨、一百六十吨的近十台。这老汉就像在桃花庄暴打小霸王周通的花和尚鲁智深,在油压机上干活儿,很有洒家收拾那伙青皮,倒拔垂杨柳的气概。可笑归可笑,设备蛮势,人也霸气攒劲儿,还真挺合适配套的哩。嘻嘻…可笑、可笑!
再不久,我知道了这个老汉姓阎,是落实政策回厂的。慢慢的我就和他混熟了,老阎是一个和气随缘大智若愚的人,为人爽快,在工作上肯出力却很少计较。他性子蔫儿心眼却活络,对于工作上的事情,他不但热情而且点子挺多,遇事就直杠杠地说自己的意见,可当别人反驳时,对不对都不做正面回答,常常是一笑解嘲:“嘿嘿…嘿嘿…我是胡球说哩格,你们看着弄吧!”由于有乡村生活的阅历,老阎爱说一些荤段子调皮话,说话之前他先嘿嘿一笑,下来就是土话、粗话、歇后语的妙语连珠。他来不久,油压班就成了车间气氛最活跃的班组,那儿常常是笑声一片!
在那个班上,老阎的年纪最大,人也豪爽大气。那时候一千吨油双动压机封存着尚未启用,工厂产品的大型覆盖件全在六百吨油压机上压制。大吨位设备上自然是大型工装,装卸一次模具很费劲儿,在批量小的情况下,干活时间还没有上模具的时间长,按产品件数计算工时就有些吃亏了。别人都不愿意在那个床子上干,老阎却说:“嘿嘿……我咋觉得在大床子咥大活儿还嫽哩,上模具有行车吊哩怕啥呀?我给咱在六百吨上上干吧!”他是太明白了,知道在别人的眼里他是新来的,权衡利弊,与其争不如不争,自己也就吃点儿亏算了。其实,老阎是精明人,他看到更深一层的意思:既然大家都认为这是一个问题,那么问题就到接近解决的时候了,就是一时解决不了,退一步说,酌情关照也在情理之中。
老阎精明而且会算计,六百吨油压机是工厂的关键设备,承担的全是大型覆盖件的压制,直接影响着车间甚至工厂的生产计划完成。所以,老阎那个机组自然受到工厂方方面面的关注,关注就是重视,常常受到关照,解决一些实际问题。具体到操作者,就是收入的经济补偿了。
老阎是灵性人,工厂的很多大型工装要在六百吨油压机上做试验,对于工艺、工具等部门的工作他很是配合。他修桥补路给人方便,特别是新制作的模具试压产品,设备参数、坯料形状调整非常麻烦。老阎很有耐心,他对别的部门的人员非常热情,总是想方设法的配合人家工作。给人方便就是自己方便,不久,大家都知道六百吨油压机上干活的那个毛胡子老汉人好,嫽得很,凡是在六百吨油压机上做试验、试模具的临时性任务的政策就放得很宽。
老阎在六百吨油压机上干活那几年,无论车间还是厂里各部门,都对他这个机组很照顾。老阎自己也会来事儿,他心明眼儿亮顾全大局,大事清楚小事不计较,从来不误工厂和车间的大事。不但生产任务完成得好,还结识了不少朋友。总账算下来,奖金也不少拿,收入上一点儿也不吃亏!每拿到奖金,大家就吵吵:“老汉挣大钱了,老汉请客、请客!”“嘿嘿……行么、行么,喔是碎碎个事么!”老阎就嘻嘻哈哈地给大家发烟、散瓜籽!
所谓吃亏是福,老阎的这种谦让态度,使他受益很多。他和班里的同事们相处得很好,那年年底,车间进行班组调整,油压班开会大家一致推选老阎当班长。这个班在车间里的序号是一班,按工艺顺序也排在最前面,每个月的任务先由油压班压出坯件,然后才转移到别的班组完成制件任务。有老阎这个靠谱儿的老先生坚守这块儿阵地,车间自然省心很多,班里推选上面何乐而不为?因此,车间顺乎民意,老阎就成了冲压车间第一班的大班长。
老阎当大班长了,就和我们这些调度员、统计员、技术员交往多了起来。老阎是个灵性人,他脑子好使点子多,所以,他们班的各项管理开展的很顺利,和他打交道也很轻松,嘻嘻哈哈地就把该办的事情办了。他的人缘好,能力强守信用,答应了的事儿就一定办到。别看老阎蔫不叽叽的,他那些看似简单的管理办法却很有效果,油压班那几年一直是车间的先进班组。再后来,我和调度员老姜就和老阎成了无话不说朋友,和他见面就是胡说乱拌,我所知道的那些关中地区的歇后语、荤段子,大多是从他那儿趸来的。
老阎是个陕西人说的那种胡拉海,年龄虽然大我们十几岁,说话却诙谐随意很有人缘。我经常到油压班去,公私兼顾,正经事办完,就和他嘻嘻哈哈地胡乱扯起了野棉花。
又一次,我去他们班里,老阎干着活儿却在那儿嘻嘻…嘻嘻…地偷着笑,我说:“我说你个老怂呀,看把你高兴的,嘻嘻…嘻嘻,你笑球哩?”
“嘿嘿……亚民儿,你可不知道哩?我老婆子喔挨球货一下把萝卜给坐上了!”他这话说的无由头,你老婆子坐不坐萝卜我咋知道呀?我倒知道他娶的媳妇小他十来岁,是一个泼辣能干的农村妇女。
“你个老挨球的!你老婆子坐了萝卜看把你高兴的?跟吃了喜鹊奶一样?”看他幸灾乐祸的样子,我趁势就攻击他。
“嘿嘿…嘿嘿…你不知道呀,我老婆子喔犟怂货想养鸡发财哩,抱了一窝子鸡娃儿,没弄几天,妈逼的连老母鸡一块儿都瘟死球了!气的在家发牛脾气哩,害的我昨儿晚饭都没吃上!”
“想发财有什么不好呀?谁都想发财哩,就是着急发不了!鸡瘟难道就没办法了?”
你看这怂货,老婆养鸡瘟死了,他倒像中了大奖似得到处宣扬,吃不上晚饭也真是活该!
老阎家离工厂不太远,他是一个标准大男子主义,在家里耍得很大,他在工厂上班,家里的一切就全甩给老伴儿了。他不但屁事不管,而且还砸洋炮儿、说风凉话,老伴儿没意见那是不可能的。没法儿,那就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地对付着过日子。对他这样一个嬉皮笑脸的牛板筋老公,老伴儿只能是唠叨唠叨,实在生气了,最多是饿他一两顿饭而已,老阎的体肥膘厚,饿上一顿两顿真也没啥关系!
饿肚子了,老阎倒也乐观:“嘿嘿……老婆子,你狗日哈的不给我吃饭,是想叫我减肥哩,我他妈的把身材弄苗条了,就去城里找洋婆娘呀!”说着话,他推着车子就出了门。
“就你喔怂木乃子,还找洋婆娘哩?快滚吧!”气的老伴儿撵了出大门儿,把笤帚摔向他的自行车!
老阎大智若愚,他招牌形象是:眯着眼睛,左手美人托腮,右手抚摸大肚皮,嘿嘿…嘿嘿得憨笑,一份高深莫测的样子。其实,在很多问题的看法上,他却有自己独到的见解。
那一年,工厂库房失盗,几吨贵重合金不翼而飞。那种合金属于战略物资,公安机关立案后立刻拉了警戒线封锁现场,侦破人员随即进入调查。一个工厂,一下来了那么多的公安人员,还拉着舌头吐出来像瓦刀片儿一样的大狼狗,很多职工感到好奇,就去现场附近看狼狗嗅来嗅去地查找蛛丝马迹。
那天下午一上班,我到油压班去,见老阎一个人在那儿擦设备呢,就说:“你个老货,积极球哩,几十年前干啥去了,现在晚了!来来来,歇歇,坐这儿歇歇吧!”老阎:“嘿嘿…嘿嘿…你说得对,我再积极顶球用哩,你们还能让我入党呀?”我甩给他一支烟:“你是老反革命,党都差点儿叫你用斧子劈球了,你还入啥党哩?好好劳动改造,彻底洗刷灵魂,把活儿干好也就行了!”“嘿嘿…嘿嘿…那行那行!现在就说好:我好好地干活,当无名英雄,累死了算球,追悼会上你李副主任给我念悼词!”……我俩人就坐在六百吨油压机旁边的长椅子上抽烟闲磕牙。
这时候,一个小青年来了:“阎师、阎师,你也不去看看?狗日哈的警犬跟老虎一样,吃得肥嘟嘟的,舌头伸出来一拃长:‘呼呼…呼呼…’地往前拱着闻,警察俩手都拽不住!”
“嘿嘿……你们这些年轻娃娃不懂事呀,那个喜欢景儿有啥好看的?狗日哈的警犬再灵也是个畜生,喔畜生糊涂了,吞上你一口,你能说得清楚?”
老阎这话说得对,那些地方最好不要去凑热闹,人都有搭错线的时候,何况畜生?如果那警犬扑上去指认你是嫌疑人,你能扳着它的脑袋给畜生讲道理?
“哈哈……你这个老家伙啊,真是老奸巨猾,一般人还真想不到这一层!”我指着老阎说。
“嘿嘿……我就是喔哈说哩。贼咬一口,入木三分!平白无辜地叫狗咬了,你说霉气不霉气?身上有了贼腥气,就是没有人说你,你自己也不自在!”
老阎这些话说得很对!记得他还给我说过出门三不惹:不惹女人、不惹狗、不惹娃娃。这和古人说的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正冠是同一个道理。看来,这老货还是很有社会经验的。
……
老阎1958年受了冤屈回到农村,就在乡下成家生儿育女了。尽管后来落实政策回到工厂上班了,可几十年对儿女的亏欠却是很大。那时候讲究子女顶班儿,儿子自己办了工厂,不存在问题了;可女儿中学毕业却在家闲着,无奈,老阎就按政策提前退休,让女儿进了工厂。女娃娃跳出农口,在大工厂上班了,这就算把儿女安顿了,老阎五十出头又一次回到农村,成了闲云野鹤。
记得老阎带着女儿专门来见我,认了我这个叔叔,叮咛我关照娃娃。老阎的女儿进厂上班了,由于不太远,开始就住在家里,和他爸那些年一样,骑着自行车风里来雨里去。由于我和老阎是朋友,娃娃很认可我这个叔叔,常常给我带来一些农村的新鲜蔬菜。那女子对人也是泼辣热情,见我老远就喊:“傅(叔)!俺大(爸)叫我给你带的菜,早上才在地里摘哈的,你看看:嫩很!”
后来,老阎女儿结婚在工厂分了房子,他有时候也来工厂福利区住住,没事儿就到我的家里来坐。我的妻子是学生出身,见了别人没有话,老阎来了她却热情。但是,只要我妻子在家里,我俩粗人就不能胡说八道了,这一下就把老阎给禁住了。语言环境一经文明治理,老阎那副秀才的蛋皮纹绉绉的样子,就显得格外别扭滑稽。伶牙俐齿词汇丰富的他没有多的话说了,大多时候是端着茶杯:“嘿嘿…嘿嘿…”的憨笑。
我们家基本上吃素,家里冰箱有时积攒的肉类我就叫老阎的女儿给她爸带回去。有一次老阎来了,妻子一见就说:“阎师傅来了啊,刚好,家里还有点儿肉,走时记着您带走!”冰箱门打开一看,是大半只熟鸡,我就说:“嗨!老阎,我说你还拿啥呀?热一热,咥了,用肚子装走算球子了!”
“嘿嘿…嘿嘿,能成,喔能成啊!”老阎一见烧鸡双眼放光,乐不可支!
那大半只鸡蒸热后盛进八吋的大盘子里,老阎:“嘿嘿…嘿嘿!”的笑着风卷残云,只见他拽翅膀掰大腿的饕餮大嚼,不一会就剩下了一堆骨头!
妻子乐了:“人家阎师傅吃饭,看着就是香!”
妻子她是记着老阎的好处,我们结婚时,手头拮据,想买家具却很贵,老阎知道了,就叫他开木器加工厂的儿子帮我做了一套组合沙发。沙发送来了,他儿子却死活不要钱:“我大(爸)给我说了,你是他搞技术的朋友,不要我收你的钱!”我硬塞给他五百块钱,也不知道够不够成本。
……
老阎西安市六村堡邓家村的老户老人,陕西地区的方言土语掌握的很多。他有许多经典的招牌语录,但是,他语言的很多内容都涉及生理及两性关系,属于语言环境污染之列,在这里就不能直录,因此,他的个性风格自然减色不少!
我和老阎是忘年之交,我们很能说的来。他属于那种爱交朋友讲义气的人,在那个特殊的年代,由于口舌之祸,他被工厂除名遣返回农村劳动改造。二十多年过去,当落实政策他再回到工厂时,他们1956年进厂的那一拨人很多已经到了厂级领导、中层干部的位置上了。这些人在工厂有房,出门有车,配偶子女是城市户口,老阎却是家在农村,天天骑着自行车风雨颠簸,在生产一线一直干到退休。他心里有没有委屈我不知道,但他整日:“嘿嘿…嘿嘿!”憨笑的态度却表明,他是一个既随缘又大度的人。
有一句话说:性格决定命运!如果这话是对的,人生就很悲哀了。因为人的秉性在很大程度上是娘胎里带来的,所谓三岁看到老,就是自己知道明白,也还只能按着自己的性格逻辑为人处世,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还是无奈。唉!这难道还不是一种宿命啊?事实上,上个世纪的下半叶,过分的强调阶级和阶级斗争,频繁的无缘由的政治风暴,上层的斗争给平头百姓带来了很多的厄运。我们像疾风暴雨中的小草,就是知道自己的性格,也无法把握自己的命运!
老阎已经不在好几年了,他似乎死于心血管病,也不知道是不是和他平时不注意饮食胡吃海塞有关系?每想起老阎,我的眼前就浮现出他两眼放光,手执鸡腿,满嘴油渍:“嘿嘿…嘿嘿!”饕餮大嚼的那副样子!
退休了,回顾往事,我常想起老阎这个朋友。在世俗眼里,他也许是一个不足道的常人,但是,我却觉得他是一个很有彩的人!尽管受了很多磨难,但他依然豁达,本色不改,他真可以算一个君子安贫、达人知命与世俯仰的明白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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