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绥霞
(2022-10-12 21:57:02)李 绥 霞
李亚民
老话儿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其实,不仅龙种,我们普通人家孩子的脾气个性也各有特色。虽然一奶同胞,秉性气质的差异也可能很大。俗语云:百人百性,娘胎带的。这话儿还真是不假。
我兄弟姐妹六人,三男三女,男的撇开不说,三个姐妹的性情就有很大不同。我姐,是家里的老大,属于贤良温顺细致琐碎那种。她很像老鹰抓鸡游戏中那个翼护着一群雏鸡的角色,扎拉着双臂东遮西掩,关心这个操心那个,总害怕自己照料不周而把谁落下。实际,成年以后,人家各有各的活法各有各的情况和道理,她瞎操心的地方也就不少。
我家小妹呢,却是个蔫有主意的憨大胆儿,她胆子大却不吭声,事情办完才告诉你,知道了已经是无可追回。那年,她蔫不兮兮地把西安这边的工作扔了要去北京闯荡。问是个什么情况,她嘻嘻…嘻嘻…地笑了:“北京的天地大呀,我试着看吧!”这么大的事儿,她是试着看!你看她说得多轻巧?问她想没想好退路,不行了咋办?她说的就更随意了:“咯咯…咯咯…我就没有想啥退路,不成,我在西单支个摊儿卖凉皮呀,喔可有个啥哩嘛?”其实,砸散活,摔烂活,破釜沉舟,就是她的退路。
夹在中间的老二呢,却是一副风风火火的炮仗性格,嘴快、手快,属于说干就干抄起家伙就动手那类。她打小就倔强、皮实能干,嘴快不饶人,二杆子劲上来谁都敢说、谁都敢指挥。她就是这篇文字的主人翁,我的大妹李绥霞了。
李绥霞是一个性格鲜明的人,小时候她的脾气就倔强,不像个女娃娃,身上倒有一种重义轻生的侠客气概。上个世纪的六十年代,粮食紧张,家里的馒头按定额分配,规定俩人一个分着吃。那回,不知咋就少了一个,调查问到了她,她就认为是奇耻大辱,摸出剪刀递给别人,让把她的肚子豁开,看看有没有那个馒头!当时,她是一个不到十岁的娃娃,性子就刚烈如火,你看这人厉害不厉害?
按文革时期的算法,我姐属于老三届学生,李绥霞就算是小三届的了。在陕西地界,除了我们夹在新、老三届之间的69、70两届初中毕业生奔赴陕南修襄渝铁路之外,老三届、小三届全部响应伟大领袖的号召下放农村,去广阔的天地里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所以,我姐李延霞、大妹李绥霞全是上山下乡的学生。那个时候,这个新生事物叫知识青年,简称知青。知青这个名词,虽然进了历史博物馆,可却成了那个年代过来的人的挥之不去的记忆。
李绥霞自小泼辣敢言,下到了农村,那副炮仗性格去却一点儿没变,还是敢怒敢言的有话就说。直率原本不是大错,但是,太率性了就过犹不及,也算不得英雄好汉。说她是个二杆子,我觉得更合适更恰当一些!
她下乡到我们原籍县份的边远农村,到了文化革命的后期,全国兴起的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运动轰轰烈烈,说是抓革命促生产,实际上是形式主义的上下糊弄。以阶级斗争为纲,时不时的上纲上线,不顾实际情况地修梯田种高粱,号称要创造一个红彤彤的世界。农民群众私下里议论,却是敢怒不敢言。那一次,县委书记带着工作队到村里督促农田基本建设,同时做些调查研究工作,就召集下乡知青开座谈会。
私下议论归私下议论,谁也不傻,和潮流对抗以卵击石你说有啥好处?好话谁不会说高调谁不会唱,还指望人家推荐上大学、参军、当工人呢,县委书记来了,谁不想表现的积极一些?谁知李绥霞这二杆子却唱起了反调儿,她:叭叭叭、叭叭叭地提了一大堆意见。完了,意犹未尽,还撂下一句贫下中农常用的口头语:“再这样下去,农业社就该倒灶子了!”这话就带有攻击的意味儿,份量也就重了。
好在文革运动到了后期,人们狂热的政治激情消退了不少,有了一些冷静思考。人家县委书记能没点儿水平?就坐到那里,耐心地听她这个知青娃娃放大炮。领导很大度,听听、笑笑、记记,最后合上了本子,不置可否地笑了:“嗨,这个女娃娃呀,还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哩,好好好,我把你的意见全记下了,回去开会时,研究、研究!”下来一打听,才知道是李某某的女儿。不久,那位书记见到我父亲:“哈哈……哎呀老哥,你喔女子厉害得很么,一下就给我提了一大堆意见,还真不好对付哩!”父亲笑了:“李绥霞,喔是二女子,打小就是记吃不记打的快嘴。”
后来情况变了,知青大部分返城,那年铁路局招工,李绥霞就成了铁路职工,被分到一个名为醍醐的鸡毛小车站。当工人了,李绥霞还是那种风风火火的劲头,敢说敢管敢负责,集训时领导指定她临时负责,她就带着一群新工人干起活来。她皮实泼辣,以身作则脏活累活抢着干。自己强势就有话语权,发生争执吵嘴她谁也不让,事情过去也就一风吹,依旧嘻嘻哈哈。实事求是的评价:她最大的优点是自己泼辣能干,就是一个女汉子,大度不记事儿;缺点也是同样突出,张张扬扬咋咋呼呼。在别人眼里,喔就是那样一个直杠子人,犯不着和她计较。所以,尽管争争吵吵叮叮咣咣,可她的群众基础还是不错的。在那个工作环境里,李绥霞是如鱼得水,生产先进、青年标兵、铁道卫士的奖状倒是拿回来不少。
随着实际情况的发展,铁路局新开了一趟西安至张桥的临时客车,客运段当时人手不够,就在沿途各站的年轻职工中招募。因为一个端点是省城,回家方便,李绥霞就积极报名,摇身一变,她又成了列车上的乘务员。由于泼辣能说负责任敢管事,她很快从一群乘务员中脱颖而出,当上了那趟临时列车的列车长。李绥霞干啥吆喝啥,她这个临时列车的列车长穿制服戴大盖帽,佩戴墨绿色的菱形臂章,提溜着一大串鈅匙尽职尽责。她维持秩序,规范行李,整顿卫生,照顾乘客,很快就适应了本职工作。由于是新开的线路,新手多,业务生疏,配合差,空挡不少,内部的问题也就比较突出。这种情况,李绥霞主动积极性高的一面就展现出来了。她组织大家学习业务,协调关系,处理矛盾,说难了非,一时间,倒成了那个集体中不可或缺的人物。如果不是因为小孩等原因走了岔路,她的人生,也许就是另外的一片天地和经历了。
两口子都是铁路职工,铁老大原本很好,工作稳定效益也不差。可铁路系统实行半军事化管理,纪律严,工作忙。由于户口不在西安,小孩的入托上学就成了大问题,生活上的实际困难也很不小。有问题就得解决,李绥霞是一个面对现实、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她毅然撇了列车长的锦绣前程,经过一番努力,调到了省政府办公厅下属一个干休所工作。
实际,我这个大妹呀,别看她大大咧咧,却有一副热心肠,待人热情亲和力好。她能吃苦有耐心,不怕麻烦不怕琐碎,干照顾老干部这个工作倒是适合,事实证明,她干得很不错。
现在的官多官滥,干休所也是处级,所长和县长的级别一样。李绥霞才到单位,也就一个工作人员,身份还是工人,连个干部都算不上。可她却风风火火,泼辣肯干,该说就说,该管就管,该办就办,完全是一副当家作主人的精神状态。所长是个得过且过的半老头子,遇事就说:“绥霞,这事儿,你给咱先弄,我回头就来。”“所长,这能成,我马上去办!”这就雷厉风行地张罗了。
她胆大利索,工作的效率倒也不低。不长时间,李绥霞就成了干休所里的“拿事的”,那些老首长出来散步,见她就开玩笑:“李二所长,你忙得很么!”李绥霞听了咯咯大笑:“白老,我是啥所长呀?不就是为你们服务啊?你在职的时候也不提拔提拔我,现在却说风凉话,打击人家的积极性,哼哼,我对你真是有意见哩!”她是乐天派,大大咧咧,嘻嘻哈哈,很快就和那些退下来的省长、厅长混得很熟。
李绥霞很有性格,她做事按规矩,不受别人左右。人都势利,被打成某某反党集团的某将军,安排到李绥霞所在的干休所以度余年。按级别,将军应该配备专车,可啥事不是见人下菜啊?当事人不提,组织上也就忘了。按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事,都成了反党集团的成员了,还上大街丢人显眼呀?可是,干休所离医院很有一段儿路程,人上了年纪,不说身体出状况,就是头疼脑热也不得小觑。电话打过去,那边也不说不派,只说现在没车,叫在家里静候电话,车回来了再通知。看着病人痛苦,家属哪儿能安心等待呀?这还真把人难住了。这事遇到李绥霞,她就千方百计地找车。有人说:“没有车,车都派出去了,这辆是所里安排出去买工具的!”
“买工具,这算个啥事呀?停了、停了,下午再去。先送邱老去医院。干休所嘛,就应该先办老干部的事!”
这时候,就有人悄悄地提醒她:“绥霞,你知道不?那可是带着引号的人呢!”
“我不管,安排到干休所就是老干部!再说,老红军也是假的了?七八十岁的人了,你说该不该照顾?快快快,先送老人去医院!”
看着司机没动,他就督促:“咋啦、咋啦,是我错了?小朱,你麻溜去,有问题算我的。”
她是没错,这个简单道理谁不懂呀?但是,助红灭黑趋利避害,人就是那么一种世俗心态,说来也是见怪不怪。李绥霞就那个直筒子脾气,她把大道理一摆,别人还真没话说了,事情也就按她的意思办了。耍着耍着,李绥霞还真就耍大了呢。她处理了的事情,所长常常是悠然一笑,默认!
后来,有事儿,老将军的老伴就只找李绥霞。老太太表示心意,过年送她挂历之类小玩意儿。她笑着说:“胡姨,您不要谢我,邱老有事您就找我,能办我就办了。干休所就是为老干部服务的,这些事儿本来就该我们做!”邱老将军百战余生虎不失威,见人一般无话,点头一笑而已。可李绥霞去了,他就招呼老伴儿:“老婆子,你快点快点,绥霞来了,绥霞来了!”老将军几次急病都及时地送到医院,老先生虽然口不言谢,由于平日练字,就郑重其事得写了两幅书法,送给李绥霞以表谢忱。
李绥霞就是那种风风火火的性格,管事甚至管到副省长家里。退休的吴副省长年过八旬,儿女绕膝子孙满堂。儿女多了是福,可也容易出现矛盾,那天不知道什么原因,老先生家里吵得不亦乐乎。威严难犯的前副省长家里闹起了家务,儿女们置气,老人家气得两手发抖说不出话来。所谓疏不间亲,骨肉之间的是非,那是清官难断,别人无法插上手。不管不行,管却难办,所长犯了难,就和李绥霞商量:“绥霞,你先给咱探探情况,侦查一下,下来咱再商量咋个弄?”
“行啊,喔可有个啥哩,他还能把人吃了?我给咱看看去!”
老省长几个儿女都是省属单位的职工,高干子女果然牛气,根本不买这个干休所工作人员的账,见了人待答不理。那小女儿直接就是撵人:“你走走走,我们家的事你掺和个啥呀?”
“咯咯……管你们的事呀?那我就是瓜子了!你尽管放心,你们家的事我绝不掺和!但我得告诉你:这儿是单位,要闹你们出去闹去!”李绥霞也不是瓤茬儿,她不但不走,反而和人家掐上了。
“哎呀呀!还是机关单位哩,你吓唬谁呀?告诉你:这儿是我家!你厉害啥,我们家吵架关你什么事呀?走走走,这儿不用你再来搅合!”说搅合?那女子嘴也厉害,这话就带上了潜台词。
李绥霞也不是个省事的:“哎哎哎,咋说话哩你,咹,你说说我是搅合啥呀?你先弄清楚,这儿是干休所!是老干部休养的地方,我们的服务对象,你说我们该不该管,咹?我还要问你是干啥的呢?要争,你们到马路上争去,叫我们吴老休息!”她脑子快,一下就理清了自己的工作界限。
就这样叮叮咣咣地交上火了,搭上锛子就好说。当过列车长的李绥霞却有急才,越到关键时刻她的嘴巴子越是好使,正说反说东弯西抹,不但搭上了腔,那儿竟成了她尊老敬老的演讲课堂。
那场争论也不知道怎么结束的,反正李绥霞把老省长那几个儿女摆平了。后来,当时表现得最厉害的小女儿竟和她成了好朋友,见了面就叫姐:“绥霞姐,那天你管得对着哩,我们当时不冷静,你说,真把我爸气病了可咋办呀?”
“你们还管我死活呀?绥霞,以后这个家里的事你来管,这几个逆子逆女我信不过!”老省长这时候气哼哼地插话了!
“爸!汲取教训,以后不了,以后不了!嘻嘻…绥霞姐,现在我们全不行了,我爸他就信任你哩!”
从那以后,在干休所里,李绥霞的名声大振!
李绥霞有个特点,她不怕事儿,遇到问题迎难而上!她脑子灵活嘴巴快,采取游击战术,东弯西抹地使对方入吾彀中,发端起事的是她,最后把事情摆平还是她,这就是她的本事了。
一次,家里姊妹几个开玩笑,论起了谁的官大。我说:“那还用讨论?李绥霞官大呀!协调副省长的家务,管得是副厅级以上干部,县处以下的,人家连看都不看。”大家一听还真是这么个理儿,就哈哈大笑起来!
说起来,我们老李家的人,有怜老惜贫的传统。平日处事也是修桥补路,见人有难处,能帮就尽可能地帮一把。这也许和我们是北山里的山民,祖祖辈辈生活在严酷的自然环境下,需要团结协作有关吧?所以,平日来家的农村亲戚朋友就很多,看病的逛省城的拜年拜节的都有,对上门儿的亲友,父母总是好吃好待。这些自然影响到我们这一代人,慢慢地就成了老李家的家风。李绥霞下乡当过农民,性格开朗亲和力强,又是那么一副大咧咧的个性。她好拉扯、爱揽事儿,就把这些传统继承地更多一些。老家山区的那些亲戚朋友,没有不知道她李绥霞的。
老家地处陕甘交界,虽然解放多年了,可那儿还是落后。说起来,我们根儿在山村,真的没有看不起农民的意思,但是,老家的亲戚来了,吃住都是问题,确实很难办。有的亲戚,没来过省城,来了还要去看看大雁塔、钟鼓楼呢;要去,他又不知道地方,你就得当向导了。我没工作那些年,就带着亲戚朋友跑遍了西安的名胜古迹。到了现在,还发展了呢,来了还想坐坐地铁,买票刷卡他明着说自己不会弄,你就得陪着他去了。李绥霞退休后在家照顾老母亲,由于常驻在大本营,这个任务自然就落到了她的肩上。一个衣着时髦的都市女子带着山区的土农民,渭北塬上土掉渣儿的口音齁声齁气,你说别扭不别扭呀?可李绥霞却把接待工作做得自然到位,她下过乡熟悉农村,亲情观念重,就把这些来自乡下的亲戚照顾得很好。来了,她就常常带着他们上街看看。
随着岁月推移,我们这代年到老大,上辈人更是所剩无几。我父亲2002年逝世以后,母亲就成了那代人的最长者。我的大堂兄已经八十多岁了,平日不出村子。他觉得自己年纪大了,来日无多,但还是应该关心孝敬上辈子的人。前年春天,他拼死拼活地来到西安看望他的婶母,这种朴素的人间亲情,在大都市的人群里已经很淡了,边远山村人的观念滞后一些,可这种似乎落伍了的情感却实在感人。
堂兄要回去时,李绥霞有心,就和他商量:“哥哥,我说你明儿回山里吧,今儿就不要走了吧?来西安了,就出去转转,你也要看看世界的变化哩!我带你去坐坐地铁,再看看钟楼、鼓楼、大小雁塔,你说,咋个样啊?”
我那犟了半辈子的老堂兄这一次却没有倔:“喔能成!我是有今儿没明儿的人了,听我妹子的,我也见见世面看看世事去!”
这就高高兴兴地相跟着上街了。
可当李绥霞扶堂兄乘地铁电梯时,却出了情况,老堂兄见了现代化的玩意心里紧张,就死死地抓住电梯的扶手不松手,李绥霞赶快纠正:“嘻嘻……哥哥,你不要怕,丢手、你丢开手,扶着它,端端地站着就行!”
“哎,把他妈的,这咋还是个这些?”好比容易才把堂兄的双手掰开,下了电梯,堂兄一清嗓子:“咳……”一口浓痰就想往出吐。李绥霞赶快说:“哥哥、哥哥,这可不敢,要精神文明讲究卫生哩!随便吐痰,人家是要罚款呢,你吐到纸里吧!”她随手从兜里掏出卫生纸递了过去。
进了车厢坐下,老堂兄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掏出香烟就往嘴里递,李绥霞赶快指着车上的“请勿吸烟!”标识对他说:“嗨,哥哥呀,你看你看,刚不是给你说了嘛,咋可又忘了?这儿可不是咱山里,要保证空气质量清新哩,不允许抽烟!”老堂兄“扑哧!”一声自己却笑了:“哈哈……把他家的,妹子,你看我咋可就忘了哩!唉,我真成老落后了!”全车的人看她耐心给山民上常识课,投过赞许的目光。
李绥霞是个人来疯,她觉得自己像蔡明演小品,这就更得意了。
坐了地铁,看了钟楼、鼓楼,堂兄高兴地对李绥霞说:“妹子,我可见大世面了,这辈子活得值了!”
第二天,堂兄高高兴兴和他儿子回山区老家了。说起来,关于这件事,我是很感谢李绥霞的。她带着一个落后于时代老农民坐了地铁、逛了西安城,让我们这个老哥舒心的痛快了一天。
说心里话,李绥霞的那个性格,我真不喜欢。她嘴多,好揽事,一天到晚咋咋呼呼,我确实有些烦她,可我佩服她那种情亲和耐心。实话实说,大道理我懂,可我真做不到。
家里不是讲道理的地方,谁能干谁就干,干的多也不一定能落下好来,兴许还要落抱怨哩。说起来很不公道,花钱费劲陪功夫,还要挨骂,你说冤不冤呀?在我们老李家,李绥霞皮实,她嘴快、手快、腿快,干的事儿最多,所以,挨得骂也很不少!
父亲在世时,那年家里搬进了新房,李绥霞嘴快:“爸爸你看,客厅这么大的,咱换台大点儿的电视看吧?你也要享受享受哩!”父亲就批评她:“我说你是钱多烧的,就知道享受啊?咹,好好的么,换啥呀换?我看好着哩,我活着,就不准你换!”这话也不错,家里那个电视机虽然落伍可质量却好,不坏老人就不换,这就是观念了!
这下事儿难办了,宽敞明亮的大客厅,摆着一台二十一英吋的大屁股电视机,确实不协调不好看,买台新的吧,老人又明确表态不同意,买了还要挨训,你说这事儿咋办?李绥霞的胆子却大,她我行我素,端直就上街把电视机买了,先放在单位的库房里瞅机会。那天,她趁着老父亲午睡,搬回电视安装并调试好,自己就躲了起来,连着几天不回家。老父亲看晚间新闻:嗯,电视屏幕咋大了呢?图像清晰,颜色柔和,他就喃喃自语:“哎,这大电视看着还就是好啊,是谁弄来得呀?”大家笑了,却没人回答。
李绥霞得到平安无事的消息,第二天就窜了回来。她觉得自己这活儿干得漂亮,就笑嘻嘻地问:“爸爸,你说这大电视好不好呀?”“哼,我就知道是你捣的鬼,我正要寻你的事哩!你把你这高级的搬走,把我旧电视给我安上!”她是找事儿,明知会碰一鼻子灰,却飞蛾扑灯,你看是不是活该?
原本已经没事了,李绥霞却是嘴贱找抽!她这个人呀,能干是不假,却把握不住分寸,就像小品里那个嘴贱找抽型的机器人,总把事情做得过了一些。做过了就挨骂!挨了骂,她舒坦了,就咯咯…咯咯…地大笑起来!
在家里,挨骂成了李绥霞的专利,想想她也挺冤枉的。父亲那年逝世,李绥霞她嚎啕大恸:“呜呜…爸爸,您不在了,回家再也听不见您骂我了,呜呜…”细细想来,父母和儿女之间的情感交流是多样的,善意的戏谑、半真半假的矛盾冲突,也是人间的至爱亲情啊。
李绥霞喜欢娃娃,对老李家的后代就更重视了。我儿子就喜欢去他二姑家,那儿玩具多不说,要啥姑姑就给他买啥。回来给我念叨:“姑姑家可高级了,还有地毯哩!”这话是不假,李绥霞的手面大,她赶时髦儿,时兴啥她买啥。那一阵儿风行地毯,她就把她那两室一厅铺上了地毯,我儿子去了,一屁股坐下去和表哥在地上玩变形金刚,滚翻腾挪,自然是畅快淋漓。
李绥霞知道了侄子的感受,就把地毯揭了,找车给我拉了过来。好在都是标准房间,她那烟灰色的地毯就铺到我的房间:“咯咯咯咯……哥,你看看,刚刚好,还是很不错嘞!”我说:“是刚好,你咋办呀?”“你不要管我,我的房子铺地砖呀!这地毯是旧的,你可不要嫌啊。”你看看,她总是把事做得过一点儿。嘴多,不说话谁认你是哑巴了?纯系画蛇添足,弄得人不高兴。
我是一个落伍的人,人穷脸就厚,不管东西瞎好,兄弟姐妹真心给,我就一概笑纳。李绥霞常把一些不错的东西送我,她看我家的那些沙发坏了,就说:“哥,看你那沙发成啥了?赶快扔了,把我那套搬来,去年才买的,你可别嫌啊,很不错的哩!”不几天,她就找车给我送了过来。那套组合沙发豪华气派,可不管咋弄,客厅也摆不开,她就对司机说:“刘师,你先回吧,我哥他弄不了这事儿。把问题解决了,我坐公交回单位呀!”司机走了,她就和我东挪西摆的比划,功夫不负有心人,把那套组合沙发的一件挪到别的房间,这才勉强摆下。“哥,你看看,这多好呀?嘻嘻……还是多功能的哩,吃饭喝茶看电视全在这里了,嫽得很哩!”李绥霞爱说话,常有理,总有她的说道儿;爱说你说去,我不吭气,也懒得理她。
那一年,我的住房做了调整,属于二手房,这就没法凑合了,需要好好地整一整。我的头一下大了,工厂的事儿多,哪来的时间装修房子呀。李绥霞说:“哥,这事你不用管了,啥事呀?我找人给你弄,隔三差五的叫建国(妹夫)来看看也就是了!”
干这些事,她两口子绝对比我强,听了这话,我就借坡下驴甩手真不管了。装修的样式她定,承包的合同她谈,洁具、灯具、厨具等等她是一手打理。那是2003年,一百多平方米的房子装修花费不到三万元,应该是很划算的。
李绥霞会说话也能办事儿,她给装修房的老孟介绍了几单生意,包工头对我的房子就更精心了。工程全部外包,材料全是品牌的,我的那套房子成了老板的样板工程,施工期间常常有人来参观。半年以后,老孟还安排商家过来,对所铺设的嘉宝莉地板做了一次保养维护。通过这事,就可以看出李绥霞的活动能量。
这么多年来,对我帮助最大的就是这个大妹了,可我却烦她,嫌她嘴多,咋呼张扬的的不贵气,一天咋那么多的话呀?对她来说,这就有失公道了。但也没办法,我就是这个秉性,恬淡好静,见不得咋咋呼呼的人!
一晃荡,我们这一代人也老了。
李绥霞现在的担子最重。前几年,她有了孙子,现在的社会就是这样:有了孙子,你就是孙子。上联下挂,李绥霞一下管了四代人。第一代是老娘,老了,七灾八难的,几年天气就做了两个大手术。妹夫的身体不是太好,也需要照顾。儿子、儿媳妇工作忙,孙子就更是重中之重了。说来说去,别人成了重点,就她李绥霞是个老妈子!干了事,还要落埋怨。四代人同室而居,能没有磕磕绊绊,能弄得八面玲珑?处在这个平衡点上你说她不累吗?虽然打小皮实,但自然法则却是刚性的,她也是六十朝上的人了。
虽然秉性难改,还是心大泼辣,但是,退休了,远离了社会,生活的天地相应就小了,面对得不是长辈就是晚辈,可宣泄情绪的地方就少了,有时候自己也憋屈。
今年正月我和她送姐姐返京,在车站回来的路上她和我叨叨。我没她脑子好使,弄不清那些婆婆妈妈的破事儿,和她说具体事,那我就到糜子地了。可我理解她的苦衷,就王顾左右而言他地告诉她:“我说,发扬你年轻时的好传统。第一,不要计较,事情该咋办咋办,心正就行,世上那来得万全之策?第二,不要管它,心放大,谁爱说啥谁说啥去,可以听但不要理。第三,不要妄想把啥都整明白,想当包青天啊?那是根本不可能的!第四,装聋做傻,糊弄,鼓捣一天就是一天!记住一点:人心是偏的,你也不是神,不可能把啥事都摆平!我们是常人,按常规按良心办事就行了。不要有顾虑,大胆地整,你改变不了别人,可谁也把你咋不着。天要下娘要嫁,随它去,自己尽到心尽到力就是了!”实话说,这是我几十年和她说的最长、最郑重其事的一次话。
听了我说话,李绥霞嘻嘻…嘻嘻…笑了:“哥呀,你还是军工厂的总工程师哩,还在学校带学生呢。你就这样做工作、给人家学生上课呀?”
“哪你说咋办,能在家里开大学课堂啊?该糊涂就糊涂,清楚不了糊涂了!”其实,我说的也是实话。
说笑归说笑,李绥霞平素大气,说说气话只是宣泄一下;道理点到为止,她是想得开的!
唉,曹操诸葛亮,脾气不一样。所谓百人百性,李绥霞是那样一种性格,我是这么一个脾气,半辈子了,总是对不上撇子!
我和小妹嘻嘻哈哈,还算有点儿耐心;对大妹就总是态度生硬,一脸蛮横,想着不对,却也改不过来。
说来,有失厚道,这就是我的不对了!
嗨!爱咋咋去,随它去了!
70-17-03
2017年3月11日
2017年7月15日
2019年1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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