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蔫领导洋相百出

说来，我当副总工程师的时间很长，前后加起来足有十年之久。我先给老总工当副手，六年以后老先生退休，上级又把汽车研究所所长提上来当总工，我依然是副总工。我是陪了老的陪小的啊，说实话，当时心里非常郁闷，撂挑子的思想都有了。

说起来也寸，第一天我因图样不签名就下发的问题狠狠地批评了汽车研究所所长一顿，第二天汽车研究所所长为工厂总工程师的任命就宣布了，你说我尴尬不尴尬？

也闹了一阵儿别扭，可自己很快就想通了。人哪，咋能光比资格年龄呢？陕北毛驴资格倒是很老，难道也给它弄个处级、厅级的板凳坐坐？不驮粪篓子干活了，也穿上四个兜兜的呢子中山装满世界晃荡？笑话！

其实，我和新任总工关系很好，他小我五六岁，平日和我兄弟相称。这伙计名牌大学毕业，基础坚实业务好，还是一笔好字。其实，他外表像个腼腆姑娘，骨子里却是个蔫怪，奇人轶事很是不少。

早年，我是他的领导。那一次，俩人利用出差机会，游览北京的名胜古迹。我们去了宛平城、卢沟桥、故宫，还去了天安门东边南池子大街上的清朝皇家档案馆——皇史晟。看了那些满清王朝册封的亲王、贝勒、贝子、格格的玉牒和文本，了解了一些满清皇亲贵戚的情况。对那些清末皇上选出的妃子、秀女的照片，他是大感兴趣，就用细细的手指点着玻璃橱窗一幅一幅细看。一百多年前的照相技术非常落后，黑白照片模糊不清，那些美人还真看不出什么好来。棉布旗袍水桶一样箍着少女的腰身，绝不是后来电视连戏剧所演绎的裙裾飘动嫦娥洛神那样婀娜曼妙。那些选入宫中的少女也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国色天香，她们面孔僵硬表情死板，绝没有梨花带雨沉鱼落雁美目顾盼的娇憨可人。那些泛黄的老照片，实在给不了人多少美感。看着、看着他抬起了头，眨巴、眨巴眼睛，大失所望地喃喃自语：“哎呀哈！就这怂木乃子呀，还没额老婆子好看哩！”

我“噗嗤！”一声笑了：“你个怂货呀，胡嘟囔啥哩？这么说：你超过皇帝了？”

“嘿嘿……领导，我说的是真话呀！这些秀女咋都是些鸡骨头马脎哩，这么大的一个江山就找不来几个好看的？皇上当得也太没劲儿了！”看着他那一副想不通的样子，我就指着他笑，他也随之嘻嘻…嘻嘻…地笑了起来！亏得展室没人，要不人家非把我俩当成一对瓜怂、瓷锤、神经病不可。

他喜欢秦腔的板头，酷爱敲板，一有空儿就因地制宜地用两只筷子：“梆…梆梆…梆梆梆梆…”地舞扎。秦腔伴奏中的鼓板者，相当于现代乐队里的指挥，总体节奏由其掌握。一次，我推他办公室的门进去，他侧着身子用两只铅笔在窗台上敲击，摇头晃脑全神贯注。猛一抬头，看见有人站在面前，倒把自己吓了一大跳！顿了一下，他羞怯地笑了：“哈伊！嘿嘿，领导是你呀？你可不知道，额的板眼儿还是很准的！”在我的记忆里，他很少这么高调自信。

他的性格绵软，说话文静，其实却是个蔫捣！外表文静儒雅，骨子里却是活跃狡黠。他是那种蔫蔫不兮的幽默；是事情过去，让你想起来就不由咯咯…咯咯…发笑的那种滑稽。

有次闲聊，说到了耄耋一词。翻字典校准字音以后，他眼睛向上翻了翻嘿嘿…嘿嘿…地笑出声来。我知道他往歪、往邪处想了，就说：“你个怂货，笑啥哩？”他果然有自己的见解：“嘻嘻！你说这俩字咋就念‘冒咥’哩？那就是说人活到七八十岁上就是冒咥了？咥上几天算几天？”冒咥，这俩字是陕西土话，意思是没谱瞎鼓捣！叫他这么一解释，耄耋老人就是瞎鼓捣、胡日鬼了！

有段时间，工厂搞机构改革，把设计、工艺、标准化等部门整合成一个汽车研究所，汽研所下面按性质设置几个相应科室，汽研所所长由他担任。工作忙闲不均，就有人偷着打扑克玩拖拉机游戏。他性子蔫儿，懒得说话，更不愿意扯开面子批评人。秉性绵软，见了你就躲开，这样做，人倒可以理解。可是，他的兴趣比下属还大，常常站在别人后面戳戳点点。看着、看着自己就急了，一把夺过别人手里的牌：“哎呀呀！额来、让额来，这么好的牌还能叫它输了？”他就见猎心喜再作冯妇了。每到这种动脑子斗智的场合，他两眼发光，一扫唯唯诺诺的书生形象，很有大将军的指挥若定。他嘴上叼根香烟，潇洒地把牌往桌子上一摁，掌面向上用细细的手指将纸牌像扇面一样整齐抹开。然后，他抿着嘴，斜着眼儿瞟着对方坏笑，就是一副猫戏弄老鼠俾倪小蟊贼的得意神情！

事情传到了领导那里，厂长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老李，听说你们汽车研究所不研究汽车，研究起拖拉机来了？你们很有开拓进取的超前意识啊，真是行呀！看来下面也该设拖拉机制造分厂了！”我大窘，顿时语塞！

我气得七窍生烟，回去就批评他。他的态度倒好，不辩白、不反驳、不表态，只是嘻嘻…嘻嘻…笑，甩一根烟过来：“哈伊！领导，抽烟、抽烟！”有理不打笑脸人啊，他就是那么个脾气，对他还真没有什么有效的办法！

他担任总工程师后，工厂寻找合作伙伴。说来也怪，那么多的汽车厂家不找，却和印度的一家汽车公司谈起了合作意向。对方来厂里洽谈几次以后，就邀请工厂的主管上级有关人员以及工厂的厂长总工到该公司考察。

对方非常热情，设宴款待考察代表。印度人人高马大，抽烈性烟、喝高度酒，中国人自然和人家不在一个量级上。大家用口杯一杯一杯地猛灌，到了最后，实在撑不住了，他端起杯子犹犹豫豫，前后左右瞄瞄，眼睛向上翻翻，嘴里念念有词：“哎呀哈！还喝？额的个额呀！”这句陕西土话刚好叫身边的厂长听见了“噗嗤！”一声，笑得把一口酒喷出去老远。那个翻译机智，赶快过来圆场：“稍瑞、稍瑞，对不起、对不起！厂长先生和总工先生非常看好我们的合作，情不自禁、情不自禁啊，高兴、太高兴了！稍瑞、稍瑞，来来来，干杯、干杯，大家共同干一杯！”

嘿嘿……我的这个小领导呀，还真是个奇人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