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完了合同，一想，这么大一个工程，大撒手也不成啊，得有人料理不是？我上班很忙，不找个人管管咋行哩？我就找老窦商量：“伙计，闲着也是闲着，装修这三个月帮我照看一下。我把你下岗所差的工资补齐，你不是和上班一样吗？”

老窦一听，挺高兴地说：“中、那中那中，我刚装修完房子，懂木工也有经验哩！”

站在一边儿的小姜就指责他：“老窦，我说你是财迷转向钻钱眼里了。亚民装修房子，咱就招呼一下，你说你要啥钱呢？”

“那是，那是，俺媳妇说唻对，要啥钱唻？帮俺伙计招呼就是！”老窦拍了拍脑袋，赶快改口！

哈哈，这两口子呀，虽然不是原装，却比原装的更和谐。和谐的关键因素就是老窦喜欢小姜。小姜泼辣干练有主见，俊脸一拉柳眉一竖冷若冰霜。老窦的美德就是怯内，媳妇说啥就是啥，可谓妇倡夫和。对于别人的笑话，老窦是理直气壮：“咋啦、咋啦？俺听俺媳妇的话也不犯法，我日他娘吧！”

低熔点合金模制模工艺简单成本低,制造周期短,可反复使用。该工艺便于生产效率提高，易于经济效益发挥，利于模具沿着系列化、通用化的方向发展。这个项目的主要负责者是我，做了大量工作的却是经验丰富动手能力强的老窦。

低熔点合金模的大概原理是：金属铋和锡按一定比例熔铸成合金，熔点为：138.5C°，冷却收缩率接近于零，力学性能尚可。利用合金材料的这个性能，将改制的覆盖件样件按冲压方向沉入液体合金。待其凝固冷却后，以样件为界一分为二。取掉样件，就形成了凸模、凹模。然后对上、下模面进行修复，就可以压制产品了。按资料介绍，由于合金硬度稍低，合金模可压制产品数百件。这个批量和钢模虽然不能比，却与工厂当年每批次百余件的产量相适应。其实，这个问题很好解决，重新熔铸模具就是了。

原理简单，熔箱结构并不算复杂。但由于液态合金的密度很大，熔箱底部安装大功率的电热管，以及四周的冷却水槽，对熔箱的密封性、绝缘性要求很高。设计简单，只需在技术条件中提出要求，对实际操作者来说，难度就很大了。

这是一个很有难度的工作。熔箱焊接必须一次性完成，对焊接质量提出极高的要求。其原因是，盛过液态合金的熔箱漏缝中充满了固态合金，二次进行焊接，先熔化的密度为8.7克／厘米³的液态合金就会冲开焊条所形成的熔池导致焊接失效。所以，装过合金的熔箱一旦出现渗漏，就很难收拾。

老窦确实是一个好工匠，他喜欢这种富于挑战意义的工作。遇到了技术难题，他就兴奋活跃，能想出很多好点子来。为保证焊接质量，他把所有的对接面用机床进行加工，而且按焊接要求制作出保证质量的工艺坡口。

为了确保电热管安装万无一失，他给我提出建议，将箱壁上的电热管安装孔两端加工成内锥面，然后在电热管夹紧螺母内侧装特制的紫铜垫。安装时，两侧螺母产生的轴向压力使延展性极好的紫铜垫变形，从而堵绝电热管端头螺纹的牙顶、牙根间隙。老窦的建议，弥补了我在设计上的不足。

这个当年工厂投资近二百万的项目，进展的很顺利。达到了预期效果，不但解决了当年工厂生产中的实际问题，还为兄弟厂家压制了车辆大型覆盖件。

后来，在原有基础上，我们又以工厂的实际情况变了很多花样。例如：将凸模改为球墨铸铁材料，仅对难以进行机械加工的凹模采用低熔点合金；鉴于低熔点合金硬度低的缺点，在关键部位镶上钢制模口等等……以上措施，不但降低了制造成本，提高了模具使用寿命，产品质量也有了大幅度的提高。

工厂这个项目开展得很好，在同行企业中颇有一点名气，郑州宇通客车厂、汉中客车厂、武功5702厂同行，都曾派人来参观学习。实事求是的说，通用熔箱投入使用以后，这个项目我就撂开手了。那些锦上添花的小革小改，全是老窦他们的心血付出，功劳应该记在这些同事头上。

数年之后，我晋升高级职称，就以这个项目写了《低熔点合金模通用熔箱及配套设施的设计实践》，这篇论文得到评委较高的评价，我的高级职称得以顺利晋升。几十年工作中，我和老窦的交往配合，花絮非常之多，正因为这个原因，才重点写了这个项目，就有不忘恩德的意思在里面了。

世纪之交的国有企业很是奇葩，发展遇到了瓶颈，当政者的措施极其简单、明了、果断：先是搬掉铁交椅敲碎铁饭碗，然后让职工下岗、走人、回家！似乎把人推出去就万事大吉，企业也就兴旺发达了。在此我倒要反问一句：把职工推出工厂大门，就不是共和国公民了？政府就可以撒手不管了？企业的经营者也许可以说这个话，那些高高在上的县长、市长、省长也能这么讲啊？真是奇哉怪哉！我很为当年那些决策者脸红。

老窦是在工厂生产实践中锻炼出来的技术人才，为培养一线技术骨干，企业付出了很多。老窦不但脱产上了厂办工人大学，还经过省机械厅统一考试，评为相当中级职称的工人技师。这样的人才，应该是很宝贵的了。实际却不然，企业衰败，职工落魄！那年，工厂任务不足，老窦就和一帮青工一道，一群羊似的下岗回家了，这才有上述帮我料理房子装修的故事。

再不久，生产稍有复苏，工厂觉得老窦是个可用人才，就把他召了回来，调到检验处当检验员。按说，这是一个很不错的安排，五十出头的人了，一线劳动强度大，到检验部门发挥技术专长，把把质量关也很好。

这时，工厂的情况已经很不正常了，企业像一部加了速刹车、刹车再加速的车子，晃晃悠悠地蹒跚运动。生产断断续续时有时无，紧一阵、松一阵，再停一阵。管理乱效益差，职工的积极性普遍不高，质量关就难把。老窦本质就是一个工匠手艺人，他单纯，干事是一根筋，压根不懂什么折中、调和、变通之类所谓的工作艺术。睁只眼闭只眼凑合的事情老窦他不会干。为了工作，他和车间关系弄得很紧张，有人把状告到我那里，说老窦是：铁门坎，检验第一霸！老窦见了我就叨叨：“恁说我检啥霸唻，咹？我冤啊，我他妈跟窦娥一样冤！现在的事真他妈难办，活儿干成那样，我咋开单子放行哩？”接着就是：“我管他娘嫁给谁唻，恁领导说放我就开单子放活儿！”

再一晃，老窦年龄过了五十，由于干过焊工，属于有毒有害工种，五十五岁就可以退休了。当时，工厂还有一条内部政策，职工到了五十二岁，也可以申请内部退休，到了法定年龄，再办理正式手续。但是，附带一个条件，部门领导得表态：人走得开！再报请系统领导签字同意才能放人。老窦实在是干烦了，加上朋友办厂请他帮忙，他死缠硬磨坚决要走。检验处长也是个滑头，打着自己的小算盘。他不愿得罪职工，心想还有总工这一关呢，你总工总程师总不能不负责任，把业务骨干给我放走吧？就在内退申请表上签了同意。实际，检验处长失策了，他没有料到问题的特殊情况。

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啊？看来，老窦和我有缘啊，老伙计注定要帮他过这一关！检验部门归口技术系统，那段日子总工程师外出，我这个副总工就成了临时掌门人。有权不用过期作废，我正在那儿踌躇满志哩，老窦就拿着申请表来找我：“兄弟，总工不在，都说是你拿事哩。我他妈的实在干烦了，你就放老哥走吧？”我想啊，工厂缺人不假，老窦的确是有用之才，这都是事实。可是，独木不成林啊，有了他老窦，工厂就兴盛了？岂不是咄咄怪事？既然部门领导签字了，我也放老朋友一马：“来来来呀，兄弟放了你！”我就在表格系统领导意见栏写下：同意内退！四个字。并郑重签名：李亚民！

检验处长闻讯赶来，一进办公室就吵吵：“领导，想让你做工作把老窦留住哩，你却把人给我放了！”我说：“老刘呀，老窦实在不愿意待，强留有什么意思，整天和你致气你很舒服啊？”处长无奈，摇头苦笑。他也知道，企业已经这样，强留确实没啥意思。

离开工厂以后，老窦很开心。他还是一贯的张扬疯狂，见了我就吹嘘：“兄弟，我日他娘吧，老板把我当人才唻，对我照顾得很。我只管做模具、修模具。只要不影响下面干活，天不好，我就可以不去，比在工厂好多了。”

老窦在那个小厂子上班，先是骑自行车、后乘公交车，再不久，就是骑着摩托车飚了。看着风风火火的老窦，我也替他高兴。

1970年进厂，到现在2020年，一晃就是五十年啊。黑发变成了白头，少年成了老汉。想起来感叹，说起来唏嘘！

在此，我衷心祝愿老窦：愿老伙计保持一贯的高调张扬，甚至疯狂。其实呀，疯狂好，疯狂说明生命力旺盛！

在此借用老窦的口吻：管他娘嫁给谁哩，咱都吃喜糖！退休金月月到位，打工拾一个算一个，真是纳底子不用锥子——真（针）美！他娘来个臭脚，高兴一天是一天，娘吧！

103-20-01

2020年1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