囡囡从车间调走后，又在工厂的供应处工作了好几年，那些年工厂干部变化像走马灯，她陪了几任供应处处长。囡囡的头脑清楚工作没有问题，人缘也很好，在处里她管账，几届处长交接都是清清爽爽，她成了领导的好帮手。

但也发生过冲突。说来有趣，那一任处长年龄已经很大了，觉得好不容易到了位位上，就把那个板凳看得很重。领导的疑心很大，总怀疑谁说啥了，就害怕对自己不利。囡囡群众关系好，几个库房的库管员都是三四十岁的女士，来办公室办事儿总要和她说说闲话。囡囡并不喜欢听那些东家长西家短的破事儿，别人说话却不能打断，也就听听，听完了也就笑笑，过去了也就一风吹。每次人走以后，处长就会把她叫到自己的办公室问都说了些啥话？还强调说：“小谷呀，你一定要给我说实话，要支持领导的工作哩！”囡囡觉得可笑，他妈的，你堂堂一个处长，无聊不，咋像个老婆娘一样咬耳朵根子啊！无奈，她就随口敷衍，其实这样也很累人。

那一次，囡囡也是被逼急了：“吕处长，请你不要再问我了，我可是啥都不知道！下次她们来了，你就搬个板凳坐到那儿听得了！在自己的领地，又是自己的下属，你也亲亲民，这多好多气派呀？你说你一个大男人，唧唧哝哝的，有意思吗？”

这话很冲，自然就把处长得罪了。那次老吕和我一起出差河北高碑店，在路上提到了囡囡，我就说：“小谷还是很不错的，和我一起工作过，文雅有涵养，头脑条理清楚，能力也很强！”老吕说：“老李呀，你可不知道啊，小谷喔娃歪起来也厉害得很哩！躁了，就敢给你拍桌子！”囡囡拍桌子我倒是领教过，但是他到底没有说囡囡为啥歪？是怎么样一个厉害法？哈哈……

后来工厂加强销售系统，从各个部门抽到人力补充到了销售部门，囡囡就去了售后服务处。销售部门的服务对象和工作性质决定，他们主要是和客户打交道，她在那里的情况我就不得而知了。可她的群众关系好却是事实，离开工厂已经快十年了，她每年都要和销售系统的同事们吃饭叙旧。

和囡囡在车间同事那段日子，我们配合得很好。在办公室，我、调度员老姜和囡囡三人的关系最好。我们配合默契，工作像玩似的，轻松又愉快！她不在时，我就帮着收发图纸，很快就搞乱了，她一来上班，我就说：“小谷，我把图纸弄了个稀巴烂！”囡囡咯咯一笑：“主任，没事儿！一整就好了。”果不然，她坐到那儿，用不了多大工夫，就把一堆茅草似的图纸、账目理得顺顺溜溜。她也给我帮过许多忙，记得我那几篇评职称的论文就是囡囡帮我誊写的。

囡囡的父亲也是一个好老头，总认为我照顾了他的宝贝女儿，所以对我很客气。那天他请我吃饭却没弄清我的楼号，就满生活区地找，结果上错了单元，上到六楼不对下来再上一个六楼。我打开门，老先生气喘吁吁地用那齁齁的河北腔：“李、李师，走，到、到家！咱喝、喝酒！”看见老头儿满头大汗气喘嘘嘘的样子，我好生感动！

前段日子吃饭时囡囡告诉我：芸芸大学毕业了，正在联系工作呢。我吃了一惊！记得那年囡囡怀孕，头晕、恶心，反应很重，我就和调度员老姜去七零五三厂她的婆婆家看她。还记得她女儿芸芸出生她还叫人带话让我帮着起名字，这才几天呀？孩子都该工作了！真是光阴似箭，一个人出生、长大、上学、直到成人这个漫长过程竟然只是一眨眼儿的功夫！

说了囡囡说颖颖。

颖颖是一个脑快、嘴快、手快的一个人，个子虽然不算高但人却长得漂亮，很有体操名将刘璇的范儿。人聪明漂亮就牛气，说话就是个直戳儿。

我对颖颖的最初印象，是在工厂轻型客车装配车间的生产现场。那时颖颖大学毕业进厂不久，还在装配车间直流电工班实习呢。虽说学的是经济管理，但她却极聪明灵巧，很快就掌握了中巴车灯具的安装和调试。

车间反映中巴车后备箱上的牌照灯有问题，我就和设计、工艺人员一块儿下车间去了解情况。有关人员把车围成一个大半圈，就见中间一个小女子在那儿旁若无人地干自己的活儿。问到具体情况，那女子眼都不扫一下，两手不停嘴巴就讲起了道理：“我觉得线路这样布置不合理。后背箱门是运动的，要经常开启关闭，裸露的电线这样连接，受到频繁的折叠，光用一个过线胶圈能顶什么事儿？这样很不规范，设计上应该完善一下。”这女子太能呗呗了，几句话说得滴水不漏，不但把事儿说得明明白白，而且明确表明了她自己的意见：设计上有瑕疵，应该改进！她基本上用的是专业术语，我不知道她是实习的学生，就觉得这个小丫头很不一般，一问车间工艺员，才知道她是陕西财经学院毕业的大学生。

颖颖戴一副无边儿眼镜，素面朝天，清清爽爽，没有一丝脂粉气。她娇小玲珑，气质高雅，一副典型的小知识分子形象。我当时不知道她的名字，就觉得这小女孩儿长得太精致了。她人也灵巧，看她干活儿就是享受：一身整洁的工装，动作利落，手指灵活。车间工艺员告诉我：“你看这女娃娃像不像个小洋人呀？你可别小看，人家还是共产党员呢！实习一个多月就顶班干活儿了。”

后来颖颖被安排到工厂检验处当了质量统计员。这女子很有一点儿林黛玉的个性，高标傲世目无下尘。但她比林黛玉坚强，泼辣敢言，不对的就敢顶。她到检验处的第一个月，就和工厂的所谓TQC专家舌战了一场。

事情是这样的：颖颖按时把单位质量管理月报表报到工厂全面质量管理（TQC）办公室。主管质量员老张是从外单位调来专搞质量管理的，据他本人讲，他在业界还有点儿名气。其实呀，实事求是地讲：干得年头多是事实，逻辑却委实混乱。老先生爱在小丫头面前逞能，摆出一副专家的架势。他却没有想到，遇上颖颖这个朝天椒，却碰了钉子。

那天，颖颖来交报表，老张一看小丫头齐楚精神，心情愉悦就高兴起来，连声说：“好，好！小徐小徐，你先别走，请坐下来。我看看，我来看看！”就大咧咧地坐那儿审核起报表来了。

老张晃着脑袋：“不错，不错，小徐的字写得很不错嘛！”忽然，他指着一处说：“小徐，你过来看看！这一项咋回事呀，怎么空着？”

颖颖眼风一扫：“哦！张工，我知道，这一项和序号9的内容重复，只是将正概念叫成反概念而已。没有意义，我就没填。正想向你们建议呢，此条可删！”

这丫头像是宣布真理，说话干崩脆。她一下把老张给镇住了，黑着脸半天说不出话来。表格是老张设计的，原想找机会抖包袱等着小姑娘崇拜敬仰呢，没想到却被颖颖评价了个：“而已！”并宣判：“此条可删！”面子实在搁不住。闷了一会儿，老张说：“小徐呀，你不是学企业管理的，这个概念还是很有意义的，你把它补上数据就完整了。其实也简单，把序号9的数据用1除也就是了！”

“如果是这个理由，就是玩数字游戏，也就更没有意义了！”颖颖利齿灵牙又生生地顶了过去。看老张嘴巴蠕动还想说什么，她赶快补上一句：“对不起，张工，我还忙着呢！”抽身就回去了。这就把老东西干干得凉到那儿了！

当时工厂确实有一些老学究，就知道生搬硬套，似乎认为把事情弄得复杂就有水平。特别是那些引进来的所谓管理专家，他们并不了解工厂的实际情况，用他们以往的经验或者是硬搬洋办法甚至是拍脑袋制定一些所谓的管理制度，弄得人啼笑皆非。不执行吧，是工厂的制度；执行吧，实在很扯淡！

那时候，在质量兴厂的大旗之下，工厂的TQC办公室很牛，人员全是管理上的专家和退居二线的中层干部。堂堂一个质量管理专家，却被一个小人物冒犯了。老张觉得很没面子，就凭私交越过主任直接把事情捅给了总工程师。世界上哪儿有什么都懂得人呀，在质量管理方面，总工还就是依靠这几个老人家给撑台子呢。

下午总工就叫检验处长通知颖颖到他办公室去谈话。问到事情，颖颖就把情况叙述了一遍。总工还真把这个小姑娘小瞧了，他根本没有听颖颖陈述意见，接口就说：“你不要再说了，就按TQC办公室设计的表格填写。工厂还是要讲规矩的嘛！不能谁说啥就是个啥！”这就带有训诫的味道了。

“那可不行，总得讲个道理呀！”你给谁摔脸子看呀？颖颖才不吃那一套呢。

“嗯！你怎么就知道人家没有道理？”总工脸色一沉。

“那就当面讲讲嘛！”颖颖毫不相让。

“你填填又咋啦？嗯！”总工温怒，蛮横起来。

“道理很简单，表格设计的错误很明显，为什么就不能改改？工厂自然是没啥，但是，表上填我徐晓颖的名字，我还嫌丢我的人呢？”这个颖颖，她利齿灵牙，热讽冷嘲，毫不退让！

“你……走吧！我了解一下情况再说！”总工这才知道遇到了强硬的对手，他退却了。

后来颖颖告诉我：“老张那个怂人，色迷迷的，我见了就心烦！从那以后，表上那一栏我就一直空着！老张看见我躲着走，我打招呼他就扭扭捏捏地哼一声，哼，哼哼啥呀你？阴阳怪气的，真不像个男人！咯咯……”

我就攻击她：“哈哈……你伤人家管理专家的自尊了，你咋就不说你不像个女人呢？”

“哎呀！老哥，你说得还真对，我这脾气咋就改不掉呢？”

“嗯！给谁提问题呀？这话你应该问问你自己呀！”

再后来，企业的管理理念变了，又讲起ISO9000质量体系认证了，这又成了工厂的头等大事，在总工程师办公室下面设立了质量体系认证办公室。这个时候颖颖也算是有点儿资历的人了，她以行家里手的资格调到认证办公室。这个办公室实际是总工程师下面的指挥部，将体系文件分配到各个职能处室去撰写。这里的人员就是收集、审核、编辑，硬性的事情并不多，大都是等因奉此一类的文牍事宜。体系认证办公室和我的房子对门儿，颖颖活跃，她嫌几个老夫子精神疲沓，说话唠叨，暮气沉沉使人压抑，就常常踅到我的办公室闲聊。她对我说：“和那些老头儿在一块儿无聊得很，东家长西家短地瞎扯，我来和你谝谝呗！”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小美女来了，我自然高兴：“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这时候，我才和颖颖熟了起来：她父亲是军人，在部队大院长大，从小随军营走南闯北很有些见识。她人长得娇小玲珑，性格却是侠肝义胆一副爷们气派！她极有决断，认准的事就会果断去做，进厂不到两年，就和自己的大学同学——一个南方县城的平民子弟完婚。这个婚姻实际带着很大成份的殉道意味儿，俩人一南一北，颖颖带着孩子很是辛苦，她那一帮姐们对她的这种处里婚姻方式很不理解，她却是我行我素毫不在意。

颖颍像一个红色的朝天椒，正义感极强，是一个标准的烈女。但她对人却是热情善良，只要力所能及，很乐意帮助别人。那天开完支部大会快下班了，一看天下起雨了，我就从抽屉里拿出雨伞，撑开一看，伞面和伞骨分家了。就上四楼，到资料借来针线打算把它缝一缝。谁料眼力不济，无论戴上眼镜还是摘掉眼镜，就是把线从针眼儿里穿不进去。颖颖一推门进来了，看我那副老虎吃天，无法下爪子的样子，就咯咯…咯咯…地大笑起来：“唉呀，领导，你这是干啥呀？头都快从针眼儿钻进去了！”

我停下来叹了口气苦笑：“嗨，想把伞面缝一下呢。他妈的个脚呀，手上都扎俩眼儿了，还没把线纫进针眼儿里去！”

“嘻嘻……你就这个水平呀？我来、我来！”

颖颖左手执针右手拿线，只见她右手轻轻一抖，就把线穿进了针眼。又很快几下，就帮我把伞面缝完了。看她那副利索劲儿，我又一次被她的心灵手巧征服了！

在质量体系认证办公室没干多长时间，颖颖又去了工厂的三产业经营办公室。那是一个综合性的服务单位，工作很杂，管得也很宽。她工作优秀那没说的，但论是非，辩曲直的性格却一点儿也不改，在那儿她又顶撞了主管分房的副书记。

情况是这样的：工厂给单职工分配住房，她是大学生，按理排队应在同龄人的前面，能够分到稍微好一点儿的住房。可能是考虑到她父母家在附近，她常回家的事实，所分的房子就没有相应地照顾加分。其实这也不是个啥事，心里不畅快就想争个说法，她就去找管分房的党委副书记理论。书记觉得有些理缺，就拐着弯儿说：“小徐，咱可是党员呀！难道我们就不应该讲讲风格，照顾、照顾更困难的同志？”他想用这种软办法把颖颖呼弄过去了事。谁想颖颖却不吃这一套：“共产党员也是人呀！你不也是党员吗，咋不把你住的大房讲讲风格让出去呢？”这女子，确实厉害，她一头就把木呐的书记顶到了南墙根上，半天回不过神来！

就颖颖那个性格，平平庸庸的工作肯定拴不住她，工厂那种昏昏耗耗的状态，想干点事情排资论位不知道要熬多少年，就算徐晓颖有那个耐心，她那一副熊脾气，恐怕等一万年也不行！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国有企业日薄西山，气息奄奄，看来气数真是尽了。春江水暖鸭先知，颖颖的商业敏感性极强，她看准市场抓住机会，果断辞职和同学一起去开公司了，这在当时工厂的她们那一茬大学生中还是头一份儿。

十几年打拼，颖颖她们经营的那家公司的情况很是不错。尽管金融风暴、市场风云对公司有一些影响，但公司立定了脚跟，始终向前发展着。成绩的取得自然是集体智慧的结晶，可团队又是由个体组成的，颖颖是团队的核心人物，事业中自然有她那份聪明才智。

我和囡囡在一个车间共事过，觉得她头脑清晰，记忆力好，见事快反应敏捷。但囡囡却几次对我说：人家徐晓颖聪明，脑子快，你没想明白呢人家的办法都出来了。我觉得也是，颖颖的确是个材料儿，可在工厂却发挥不了她的长处。李白诗曰：天生我才必有用！你工厂用不了，那就进入市场经济的大舞台吧！也许这个徐晓颖真能扑腾出一番事业来呢……

囡囡呢，是一个很好的会计员，前些年在工厂干得不顺心，就办了停薪留职自己出去闯荡。换了几个地方后，就和颖颖合兵一路，加盟了颖颖那家公司。俩老朋友原本就要好，算是闺密，现在又做了同事，共进退，共荣辱，成了一个战壕的战友。

……

光阴荏苒，岁月悠悠，这俩女士也人到中年，有了人生的阅历，也有了人生的感受。人生苦短，感慨良多，工作之余，她们常聚在一起聊天，也算是一种精神享受。

我和囡囡更熟一些，通过囡囡联系到了颖颖。现代社会媒体很是先进，电话、短信、微信、QQ等，联系的方式非常之多，我和这两个女子一直保持信息沟通，通过她们我了解了很多东西。

我们是朋友，我们是不同性别的朋友，但我们是君子之交，不涉狎邪！

我衷心地祝愿囡囡、颖颖身体健康、生活愉快！

她们现在还在岗位上，因此，我也祝愿她们工作顺利，事业有成！其实，这只是一般性地说说罢了，对老百姓来说，事业算啥呀？没有它，我们照样可以幸福，照样可以快乐！

对我这两个人年到中年的女性至交，我真心的愿她们好自珍摄，希望她们：淡泊宁静，气度悠闲，心情舒畅点儿，工作悠着点儿，活的潇洒点儿！

                                             2014-6-21

                                             2017年5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