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岚》1
(2019-03-15 08:48:52)
标签:
工厂记事 |
李亚民
那年,我的妻子突然病故,家里来了不少人吊唁,到了晚上,人就渐渐的稀了。蜡烛闪烁,香烟幽幽,灵堂空空如也,那种孤寂的感觉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看到我惶恐凄凉,海岚就说:“亚民呐,晚上我不走了,来陪陪你吧?”一听这话,我如同濒临死亡的人抓住了一束稻草,感激之情油然而生,心里也踏实了很多。海岚是个诚实君子,说到的就必然做到,硬是陪着我到了第二天的早上。
那天晚上,虽然很困,但巨大的痛苦煎熬的我无法安宁,海岚就耐心地劝导我,俩人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夜话。那一宿,我没睡觉,海岚陪着我,他也累得够呛!
其实呀,海岚是个病人,他的血压高,而且高得厉害!可他珍惜我们之间的情分,在朋友遇到灾难的时候他力尽所能,舍着性命来陪我。唉,他原本就是一个善良、厚重的人啊。
我和海岚是一九七零年进厂的那批学员,我们分到当时工厂的二车间当学员。他高大敦实当了锻工抡大锤;我呢,矮小瘦弱,就使小锤儿敲击钢板,成了钣金工。海岚大我几岁,很有老大哥的范儿,由于住在同一间宿舍,他对我的照顾就很多。海岚是一贯的优秀,在学校他是红卫兵总部的干部,进厂时间不长就担任了车间团支部的书记,这就是我们车间青年人的头儿了。海岚很有领导气质,在团员青年会议上,他手持一个小本儿玉树临风,一口接近普通话的关东腔儿侃侃而谈,一条、两条、三条,说得头头是道。海岚多才多艺,团支部排练节目,他在旁边吹笛子伴奏;车间办板报专栏,他就是主创和编辑了。他随手在板报的天头地脚以及夹行之间插入山峰松枝、宝塔延河、小草花瓣之类图案,版面一下就生动活泼起来。
海岚的绘画基础相当扎实。由于有他这个人才,我们车间的宣传阵地当年那可是大名鼎鼎,在全厂范围的评比中总是名列前茅。在工厂举办的美术展览上,常有他的素描和水粉画作品展现。他的炭画作品《海霞》我保留至今。虽然,纸张已经泛黄,但一个意气风发昂首挺胸的女民兵剪影,依然是栩栩如生!
记得海岚在车间大会议室那堵墙上画宣传画,他穿一身油渍麻花的工装,帽檐儿扯到了脑后,身后摆着一堆红黄绿蓝的广告瓶儿。他左手执调色盘,右手挥动画笔,左瞧瞧右看看、东涂涂西抹抹,嘴里还潇洒地吹着口哨,也就一半天工夫,那个冰天雪地里头缠绷带手持冲锋枪两眼喷火的解放军战士形象就完成了。那幅画的名儿叫:生命不息,冲锋不止!尽管属于临摹,但我还是觉得震撼!
海岚有一副好嗓子,用时下的话说是富有磁性的男中音。他在车间春节联欢会上独唱:“万里长江波涛滚,江中升起红日一轮,毛主席挥手破巨浪,后面跟着七亿人、七亿人……”再加上几个很自然的小动作,你别说,这东北小伙儿还真有点儿歌唱家的范儿呢。
当年,西安交大附属中学进厂分到我们车间的学员中,有两个帅小伙,巧得是俩人都姓梁,一个叫梁西安,另一个就是梁海岚了。西安是运动型的,个儿很高,篮球、足球、羽毛球、长跑都是好手。海岚则属于才子型,他中等偏高的个子,吹拉弹唱都不生疏,言谈举止间就流露出一股儒雅之气。我对车间两个姓梁的帅小伙儿都挺佩服,但更侧重于海岚一些,觉得他的身上散发着一股浓郁的文化气息。海岚是满族,身上带有满清贵族的血统,白净、敦实、谦和,加上一口近似于普通话的东北口音,很有天潢贵胄的风度。他相貌、气质、才干都很突出,是我们那代人中的佼佼者。哈哈……在那个时候,我可是海岚的忠实粉丝呢!
说来也巧,除了一个车间的工友室友加上级之外,我和海岚还有一层特别的关系。我在市十中上学时,高我一级的侯建设是我的好朋友,俩人平日里称兄道弟无话不谈。进厂不久,有一次和师姐建敏闲聊,她说她也是西安市第十中学的学生,觉得惊奇,再一说就更近了,原来她是我的朋友侯建设的二姐,嗨!你看看,这个世界多小啊?建敏师姐高我两级,本该上山下乡,因为老红军父亲需要子女照顾,所以,她就留在了父母的身边儿,早我们半年进了这家工厂。其实,说到了这儿,故事还没有完,事情还在向前发展着。一来二去,建敏师姐嫁给了海岚,这样一来,海岚就是我的领导、工友、朋友又加上兄长了。
在车间那几年,我们都在生产一线工作,劳动的强度很大。海岚是锻工,那就更辛苦了,锻造的特点就是趁热打铁,烧红的铁块儿一出炉子,锻造者就高度紧张起来,进入工作状态的海岚也是生龙活虎气势恢宏!可是,下班洗完澡,换身整洁的衣服,海岚挺拔儒雅意气风发,立即变成一个满脸书卷气息的风华青年,这种角色转换真的很神奇呢。海岚担任着车间团支部的书记、基干民兵排长等职务,在做好本职工作的基础上,还要组织我们开展各种活动,忙碌的程度就可想而知了。但是,忙归忙,海岚始终是思路清晰态度温和。他很像一个大兄长,体贴、关心车间的每一个青年。我们的友情,就是那个时期建立起来的。
说来奇怪,我是一个粗人,平日大大咧咧,朋友大多在生产一线,由于年轻,大家在一起就是嘻嘻哈哈、打打闹闹。可见了海岚,我就张狂不起来了,他像一个老大哥,一副温和谦逊的君子风范,温言轻语,总有一股逼人的静气。和他交流或做事儿,我就会改颜换色,不由自主地收敛自己的随意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