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极度的悲哀和王熙凤精彩的诙谐,笑与哭
(2017-02-19 10:23:31)一语未了,只听后院中有人笑声(甲戌侧:懦笔庸笔何能及此!按:“传神文笔足千秋,不是情人不泪流”【永忠】。脂砚【李鼎】对这笑声再熟悉不过了,从来都是新人笑,有谁听见旧人哭,王熙凤登台亮相是“旧重新”,脂砚【李鼎】听到这笑声应该想哭-----我想对你笑,眼里却是点点泪滴。王熙凤在生活中的模特是李鼎前妻窦氏。把人们从有意识记忆的回忆中拉回来,又走进无意识记忆的回忆),说:“我来迟了,不曾迎接远客(甲戌侧:第一笔,,阿凤三魂六魄已被作者拘定了,后文焉得不活跳纸上?此等文字非仙助,亦非神助,从何而得此机括耶?按:在现实世界中“阿凤”人已故去,作者通过艺术创作使“阿凤”复活了;或者说作者拘定她的魂魄来此舞台扮演王熙凤的角色;她就是个傀儡,一个提线木偶,吹一口气就活了)(甲戌眉:另磨新墨,搦新笔,特独出熙凤一人。未写其形,先使闻声,所谓“绣幡开遥见英雄俺”也。按: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王熙凤一登台就先声夺人,故人们只听其声音就感觉是“阿凤”口气。这木偶一亮相,一股英雄气在驰骋纵横,“谁说女子不如儿男”,她是群钗的班头,有大将风度。从生活中来,到生活中去。脱离现实生活,为艺术而艺术,就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作者独创性的笔墨写凤姐出场,是从民间皮影或木偶戏得来的,也就是我们今天的动画或卡通)!”黛玉纳罕道:“这些人个个皆敛声屏气,恭肃严整如此,这来者系谁,这样放诞无礼(甲戌侧:原有此一想。按:读者可回想冷子兴口中叙述的王熙凤那个印象,她是女汉子,在规矩之外。正如宝玉是从男人群里拔出来的,或者说是多余人,是阳中之阴;王熙凤是从女人堆里拔萃,或者说是多余的女人,是阴中之阳;都是由于环境阴阳失调造成的)?”心下想时,只见一群媳妇丫鬟围拥着一个人从后房门进来。这个人打扮与众姑娘不同,彩绣辉煌,恍若神妃仙子(按:她身上还残留着女神的影子,她也曾有过青春、理想,玫瑰色的天空;她放弃了理想就退化为庸人,但她又不甘平庸,争强好胜,就异化成了女汉子。她讲排场,喜欢那种前呼后拥,众星捧月的感觉):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甲戌侧:头。按:妆饰是贵族的标志,也培养了爱虚荣的性格),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项上戴着赤金盘螭璎珞圈(甲戌侧:颈。按:贵妇人为了显示自己的富有,不惜把身体的每个部位都包装起来),裙边系着豆绿宫绦,双衡比目玫瑰佩(甲戌侧:腰。按:服饰中宫廷制造或仿品无疑可以抬高身份。从林黛玉眼中看王熙凤佩戴的妆饰品,都是多余的,累赘),身上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褃袄,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下着翡翠撒花洋绉裙(按:在黛玉眼中,这个贵妇人就是个时装模特儿)。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身量苗条,体格风骚,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甲戌侧:为阿凤写照。按:我相信,王熙凤的模特是确确实实存在的,这个年轻的妇人,长着一双棱镜一般的三角眼,变幻着多少眼色。春天里的冬天,二月春风似剪刀,这柳叶眉更笼罩出目光的犀利。从冷子兴的叙述中,抽象地把王熙凤归入“凡人”【或“新人”】一类,但在黛玉眼中感受到的是一个贵妇人形象,只能说是贵族之家的环境使她发生了蜕变,这是个女曹操)(甲戌眉:试问诸公,从来小说中可有写形追像至此者?按:女人同样可以治国齐家,她原本应该是像撒切尔夫人、墨克尔那样的女政治家,但环境使她异化。在《三国演义》中曹操是奸雄这个类型的典范;《红楼梦》中王熙凤是个性化的,独一无二,就这一个儿)。黛玉连忙起身接见。贾母笑道(甲戌侧:阿凤一至,贾母方笑,与后文多少“笑”字作偶。按:王熙凤一方面是贵妇人,另一方面又是个弄儿,丑角。她滑稽多智,自是搞笑的高手。贵族之家又需要制造一种“笑”的轻松氛围。笑比哭好):“你不认得他,他是我们这里有名的一个泼皮破落户儿,南省俗谓作‘辣子’,你只叫他‘凤辣子’就是了(甲戌侧:阿凤笑声进来,老太君打诨,虽是空谷传声,却是补出一向晨昏起居阿凤于太君处承欢应候,一刻不可少之人,看官勿以闲文淡看也。按:王熙凤开口便笑,仿佛她就是笑的化身,太招笑了,窦老乐了。史太君是眯目的弥勒佛-----王熙凤耍小聪明,笑尽了别人,也不看看自己,她才是可笑之人。贾母虽是调侃,却是说出了王熙凤这个人的性格特点,她都是假笑,从来就没有真心的笑一次。破落户是说她爱摆架子;她是个辣妹子,泼辣,异化成心狠手辣的“辣”,毒辣。暗示外甥女要和这个人搞好关系,连我也一刻离不了她,离了她也玩不转)。”黛玉正不知以何称呼,只见众姊妹都忙告诉他道:“这是琏嫂子。”黛玉虽不识,也曾听见母亲说过,大舅贾赦之子贾琏,娶的就是二舅母王氏之内侄女,自幼假充男儿教养的,学名王熙凤(甲戌侧:奇想奇文。以女子曰学名固奇,然此偏有学名的反倒不识字,不曰学名者反若假。按:旧时女子不上学读书,没有受教育的权利,所以没有学名。说女子有学名,就像我们听说母鸡打鸣一样感到奇怪。她争强好胜,巾帼不让须眉,要与男子同样有“名”的权利,给自己起了个学名“熙凤”-----时代已经很光明了,凤凰来了。在大光明的时代,每个女子都有受教育的权利,都上学读书,一样都有学名,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如果不让适龄的女童上学反而是反常的事)。黛玉忙陪笑见礼,以“嫂”呼之。这熙凤携着黛玉的手,上下细细打谅了一回(甲戌侧:写阿凤全部传神第一笔。按:从王熙凤眼中赏鉴黛玉,却是写黛玉眼中的王熙凤,对镜互照。黛玉是诗人,她的观察细致入微;王熙凤虽是大老粗,不识字,但她有直接的生活经验,善于察言观色,可谓粗中有细。黛玉善于创造奇妙的艺术情境,但她缺乏经验;王熙凤浏览黛玉,却是在揣摩贾母的心思,看老太太眼色行事。王熙凤精彩的诙谐,林黛玉极度的悲哀;笑与哭;只有天才才能做到如此完美的结合),仍送至贾母身边坐下,因笑道:“天下真有这样标致的人物,我今儿才算见了(甲戌侧:这方是阿凤言语。若一味浮词套语,岂复为阿凤哉?按:凤姐也算有识者,她阅人多矣,头脑中有关于美人的印象,当她看见黛玉,印象鲜活了。她眼中的黛玉与众人眼中的黛玉又是不同。在凤姐眼中,黛玉是标致性的人,是真正的人的样板,充满了人性的魅力)(甲戌眉:“真有这样标致人物”出自阿凤口,黛玉丰姿可知。宜作史笔看。按:王熙凤是贾府常务负责人,她应该有识鉴人物的才能。她说黛玉是“真正的人的榜样”,她对黛玉的评价是可信的,你可以想象黛玉丰姿绰约)!况且这通身的气派,竟不像老祖宗的外孙女儿,竟是个嫡亲的孙女(甲戌侧:仍归太君,方不失《石头记》文字,且是阿凤身心之至文。按:大观园是人性复苏的试验场,史太君是实验主义的开山鼻祖。由赞美黛玉转为恭维老太太,这才是王熙凤真正用意),怨不得老祖宗天天口头心头一时不忘。只可怜我这妹妹这样命苦(甲戌侧:这是阿凤见黛玉正文。按:王熙凤对黛玉的同情还是真诚的,同命相连【怜】,王熙凤同样是苦命人。黛玉对命运是不妥协的态度,命运诅咒她“燕啄公孙”,最终是玉碎;王熙凤跟命运捉迷藏,命运诅咒她“牝鸡司辰”,最终难逃命运的罗网。她们都有自己生活中的原型,都是带着各自的命运登台的,在命运的罗网中挣扎),怎么姑妈偏就去世了(甲戌侧:若无这几句,便不是贾府媳妇。按:对死亡亲友的家属表示慰问,这是礼节。《佚稿后三十回》:贾母去世后,王熙凤失去了靠山,被休,哭着回到金陵的娘家。“怎么老太太偏就去世了”,她怎么也搞不懂,她和芸芸众生一样几乎认识不到自身的必死性,也无力赴死。因为她在一个缺失的世界,众神退场了。只有诗人林黛玉敢于深入到那幽暗的深处,探索那被遮蔽了的痛苦、死亡及爱的本质。咏唱出的是生命的赞歌,歌声就在空中飘,令人景慕,让人欢呼)!”说着,便用帕拭泪。贾母笑道:“我才好了,你倒来招我(甲戌侧:文字好看之极!按:对于贾母的丧女之痛,众人是劝;而王熙凤是采取另一种方式,不怕触碰贾母的伤口。对于贾母来说,岁月的流逝完全没有意义,死亡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偶然事故。贾夫人已经被她纳入记忆,就会永久存在下去,死亡本身一忽就遗忘了。或者说,曹寅之妻李氏被癞僧(雪芹【曹霑】饰)用招魂术【艺术手法】拘来,登台扮演贾母这个角色。她先天就有遗忘症,而且是对死的深深地遗忘。她们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活着,至关重要的是活着)。你妹妹远路才来,身子又弱,也才劝住了,快再休提前话(甲戌侧:反用贾母劝,看阿凤之术亦甚矣。按:王熙凤使贾母从一个丧女的母亲的角色中超脱出来,使贾母进入贾家领导人的角色,理智地面对丧女之痛,以理智克制情感。贾母更是技高一筹,死亡早已经过去了,就不要再提了。活着才是最为重要的事情)。”这熙凤听了,忙转悲为喜(按:真|是一派鬼话,散发着一种恐怖的气息,见之酸鼻,闻者拊心;愚俗无知,转成笑柄,反问是凭空杜撰的吗?我倒宁愿认为,她们来到这里是为了死,王熙凤的结局是回首惨痛,短命而亡。她临死时会有所省悟,悲剧转化为喜剧,真正的喜剧才刚刚拉开帷幕,都是癞僧(雪芹【曹霑】饰)在捣鬼。他是个浪子,回到了家门,想认祖归宗?她们都不认识他,或者说他不愿意让她们认出他,这是为什么呢?就是因为爱。揭开面具,他就是开篇那个深自忏悔的“我”【作者】,在祈祷上苍)道:“正是呢!我一见了妹妹,一心都在他身上了,又是喜欢,又是伤心,竟忘记了老祖宗。该打,该打(按:林黛玉这位光彩照人的少女,她一直渴望从自己的爱中排除一切“及物性”的因素。王熙凤因为爱,乌鸦嘴寻根究底的追问,难免泄露内在的秘密,动摇整个存在,这才是数典忘祖,爱的本质是非及物动词。天使的翅膀)!”又忙携黛玉之手,问:“妹妹几岁了?可也上过学?现吃什么药?在这里不要想家,想要什么吃的,什么玩的,只管告诉我,丫头老婆们不好了,也只管告诉我(按:王熙凤转了一下眼球,换一个眼色看林黛玉,姑且把她当作一个幼稚的小女孩,换一种语言风格,同一个小女孩聊天,老练圆滑与天真单纯,这戏演得委实虚假的令人可笑)。”一面又问婆子们:“林姑娘的行李东西可搬进来了?带了几个人来(甲戌侧:当家的人事如此,毕肖。按:王熙凤从一个观察者的角度转为当家人的角色。当家人给客人安排日常起居,作为当事人参与日常生活交往,这就是日常生活意识,而不是在一旁的观察者作冥思玄想)?你们赶早打扫两间下房,让他们去歇歇。”
说话时,已摆了茶果上来。熙凤亲为捧茶捧果(甲戌侧:总为黛玉眼中写出。按:王熙凤虽然赫赫扬扬是贾府的当家人,但她又是贾家媳妇的身份,她并不拒绝做卑微的差事。从黛玉眼中写王熙凤是知礼节的人,不可目为粗俗人)。又见二舅母问他:“月钱放过了不曾(甲戌侧:不见后文,不见此笔之妙。按:发工资是关系上下众人切身利益的事,要处理妥当,所以才需要王夫人这层领导过问一下。不当家不知柴米贵,随着经济的持续恶化,精神氛围也发生剧烈的变化)?”熙凤道:“月钱已放完了。才刚带着人到后楼上找缎子(甲戌侧:接闲文,是本意避繁也。按:只要能活着,贾母就满意了,她又把目光转向这二层领导。物资的匮乏,一切都得从简了。从物的角度看,将仅显示当前贾府的简易模式,它已经到了匮乏时代,连维持正常运转的开资都快成问题了),找了这半日,也并没有见昨日太太说的那样的(甲戌侧:却是日用家常实事。按:王夫人是个保守派,她还遵循着老一辈的生活方式。在贾母这老一辈眼里,住的房子,生活用品,连穿的衣服,甚至做衣裳的料子,几乎一切事物都蕴含着并丰富着她们的人性,而且她们正是从它们身上发现自己的人性。在贾母面前,说王夫人要送黛玉上好的衣料,突显一下王夫人对黛玉到来的关心,显得无限亲切。因为物资的严重匮乏,挤掉了原有的生活情趣,并不是王夫人没有这番心意。由王熙凤替王夫人表达这个意思,依然带着无穷的意味),想是太太记错了?”王夫人道:“有没有,什么要紧。”因又说道:“该随手拿出两个来给你这妹妹去裁衣裳的,等晚上想着叫人再去拿罢,可别忘了(甲戌侧:仍归前文,妙,妙!按:王熙凤绕了个圈,是为了给王夫人个机会,说出自己对黛玉的关怀。王夫人是个率真的人,到了匮乏时代,一切都得从简了。有这个意思就行了,黛玉是个明白人,尽管不是上好的料子,名牌服装,她仍然能体验到人性的丰盈,生命的充实这就够了)。”熙凤道:“这倒是我先料着了,知道妹妹不过这两日到的,我已预备下了(甲戌眉:余知此缎阿凤并未拿出,此借王夫人之语机变欺人耳。若信彼果拿出预备,不独被阿凤瞒过,亦且被石头瞒过了。按:王熙凤随机应变,一方面也显示一下自己对黛玉的关心;另一方面又说明自己没有失职,安排妥当了。王熙凤没有预料到贾家经济会出现“散不足”。石头总在你的意料之外,所以世事难料-----“世界上没有一件事情是可以预先想象的,即使是最微不足道的事情也不能。所用事情的发生,都是由许许多多单独的难以预料的细节组成的。在我们想象的过程中,这些细节常常被略过;因为想象活动发生的太过迅速,我们根本意识不到这些细节的缺失。但是,现实是缓慢的,细致得难以描述”【里尔克】),等太太回去过了目好送来(甲戌侧:试看他心机。按:以公室的名义,由王熙凤个人出上等衣料给黛玉,经王夫人审批,把人情仍归王夫人。王熙凤会办事,周到细致,她捐资解了公室燃眉之急,维护了大家族的体面,又不留名;也算是她送黛玉个见面礼,又不要人情;公私兼顾,显得她做人敞亮)。”王夫人一笑,点头不语(甲戌侧:深趣之意。按:对王熙凤的意思,王夫人是心领神会了。从来都是穷了庙富了和尚;庙穷了,化缘都化到和尚头上了。她与大家族的利益息息相关,只能说她还算是个有觉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