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 的 沦 丧

自知一派胡言，为怀旧驱动，不吐不快。愿读者正读，取其所可，弃其所悖。

社会在进步，美在沦丧。美丽的自然，渐渐消失。大自然的杰作，不再有原来的面貌。旧貌换新颜，一刻不停在进行。人类垃圾，是美的死敌。人类作业，是垃圾之源。滥用能源，终致地球毁灭。创造美景，人比自然，黯然失色。自然鬼斧神工，创造了山山水水，岂高楼大厦可比？美的生活，与挥霍无缘。失去朴素与宁静，人们生活在光影和喧嚣中。

美丽的山村，像美丽的童年，一去不复返。只有在梦中，记忆中，和文字中，略见踪影，永远迷人。耄耋之年，回想阅世，经历的世界，远大于山村，享受的美，却远不如。人生的享受，比如风景，饮食，住房；亲情，恋情，友情；都是旧比新好。阿拉丁神灯，是旧灯，被新灯换去，是无知的悲剧。人类时时刻刻，在做这样的事情。

我村曰西山，是1600年前，先祖选的。那是一方天地，四周皆山，中为沃野，名曰岙里。山上山下，有同宗十三村，宗祠在中门。先祖家人，后有村曰刘家，杂居中门，出过抗日名将，其居称上将第，办过古华中学。

我村背靠西山，面朝宗祠，遥对东山。南溪之水，源自南山之巅，沿东山北流，到了下游，湫水山之水，流出东山峡谷，冲入南溪，形成深潭，曰乌鲸潭，宗祠瞰之，后继续北流，到北山脚转西，穿过西山，流出岙里，注入宁和溪，流向三门湾。

南溪之美，小女写过：一名青潭的，躲藏在峡谷中，水又清，又深，又绿，山影像浮在上面似的。平静的水面，偶而掠过几只翠鸟，转眼间，又似溶在绿中，消失了。随便扔一块石子，一入其中，就听见“咚”的一声，余音回荡在山谷，久久不绝。这潭里住着龙吗？小时，我怕那份清幽，便也不敢邻近潭。她写的，是上游一个潭。

宁和溪畔，有名古刹，曰丹丘寺，是三国名道士葛玄结庐处。先祖诵经于此，凤鸟来听，终年不去，皇上闻之，请他出仕，婉拒后，赐长者，其墓在焉。后代墓联曰：“丹山卧祖，鲸水朝宗。”那是个很美的地方。寺后山林郁茂，寺前田野广阔。狮吼山遥遥相望。两山对称分卧，如双龙对首。首间的山，远远的，低低的，淡淡的，如天边一抹黛云，正对先祖之墓。多么悠久的寺，毁于1958年。近年重建，新不如旧。

我村不见海，离海实近。登上湫水山，可望苍海。新鲜黄鱼，挑到家门。村前水坑，引自南溪中游，流入下游。水坑出村，流经大片水田，曰后洋滥田，终年不干，是鱼、虾、蟹、鳖的乐园。各种鸟类，都爱光顾。儿时鸟多。苍鹰在天，乌鸦在枝，燕子在梁。水田之鸟，彻夜悲鸣，终不见身影。我躺在妈妈身旁，不眠而听。幼少的心，充满幻想，惦念那鸟。

美丽的山村，早已失去旧貌。田园荒芜了。空寂的新屋，杂乱无章，占据良田。迟到的车路，沿溪进来，穿过田野，跨过溪桥，爬过东山，到了海下人家，在山那边。现在也冷落了。最可悲的，是活跃的生命，消失了。山林无鸟兽，溪坑无鱼虾，田野无昆虫。美丽的蝴蝶，蜻蜓，和蜜蜂，不知去向，更不要说苍鹰，乌鸦，和燕子。村里，没有鸡鸣犬吠，娃娃啼哭，儿童欢笑，只剩下老人。老人住老屋，等着进入坟墓。

2024,6,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