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友（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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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友

2016,12,14

我改变了想法。我原想向你推销我的系统，以便你用。现在才知是班门弄斧。你能帮我改进我的系统。你能否举几个词，超出我的定义？已举例子，皆未超出。

教材，我看过不少，包括你用的，不同意的很多，从纲到目。分目是为了纲。攻击副词归入实词，很荒唐。副词，能独立充当句子成分。我注过《老子》《孙子》。那里，纲目很清楚。我的系统，经常用到。只是汉语好省略。凡可会意的，都可省略。但其语法关系，极为严谨。后人不察，往往用长句搪塞，无济于事。

知友，我庆幸自己，未读中文系。沉重历史，把人压死；繁多规矩，把人捆死。举目皆椟，见珠真难。惺惺相惜。中华文化，需要天才来整理，留下天才东西，束阁五彩垃圾，无知的我，认为诗词辞赋，首当其冲。它从来不是交际语言。

我的古文，得益于先师。看中《诗经》，也源于他。他极想我读中文。他是我高中语文老师，古诗造诣极高，在我调回临海后，接触颇多。可惜书成，他已走了。其父杨镇毅，是光复军参谋长，与章太炎同师于经学大师俞樾。中华文化，是喜马拉雅，我听听都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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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友

2016,12,15

你的信，写得很好，读了，真过瘾。我庆幸自己碰到对手。

短句结构分析，我完全同意。字、词、词组、短语，是我系统的一足，另一足是“脏腑”。论字，是王力长板。史存直，留日八年，学的是土木工程，后转语言，是王力宿敌，我拥护史。要不白话文，字、词本无区别，双音词、叠音词，是语言的自然发展。双音词里有联绵和复词，叠音词里有连绵和叠词。联绵与连绵，编辑一眼看出，是我创造，能够囊括。杨慎谈联绵（连绵）最好，却不免遗漏和重叠。纠缠于双声叠韵，谈不好的。

我限定词组为二字，存在结构关系。“立马”无结构关系，其中字也不与义，是双音单纯词，即联绵。“辉煌”也是双音词之一，但二字同义，我称复词，双音同义词。“红红”“快快”之类，二字同音同义，我叫叠词，叠音同义词。“关关”“泄泄”之类，二字也同音，但非同义，且字不与义，我叫连绵，叠音单纯词。

我的《纲目》，第一句囊括汉语所有词。传统定义，无论国产，还是外来，我一概排斥。史存直说：“你要读我语法，就要进入我的系统。”我说字即词，没说一字一词。一字多义，即一字多词。英语也一样呀。“白”是三个词，“白衣”“白字”是词组。我特反感形容词加“的”，副词加“地”。“的”“地”是语词，我合并为“的”，称“定状词”，是结构语词，定语与状语的共同标志，鉴别从功能，语法赖之。这标志，古汉语确实分开：定语标志为“之”，状语标志为“而”“然”“以”“言”，其前状语，名词、动词、形容词、副词、词组、介词短语，皆可，远胜于白话文“地”。

我认为，一切没有语言价值的文章，都应退出课本。所谓语言价值，就是句子材料和句子结构的价值。文章，质为内容，文为语言。言而无文，行之不远，就指语言。语言不好，行不远。语言，主要指说话。语文合一，是文合到语，而不是相反。现今小学生，说话已是语合到文，蹩脚的白话文。这还有什么语言能力可谈？

你妹替我，借过你两本书，曹础基的《庄子》，周作人的《知堂回想录》，我得益良多。你帮我，历史悠久。后者，我曾有个摘抄本，纯从语言角度，供反复阅读。止庵，编《周作人文集》，他的语言，完全周作人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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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友

2016,12,16

你好。

对对子，是最落后的语法教育。汉语不坏，坏在汉语教育---浪费时间。鲁迅要不攻击汉字，而攻击教法，完全正确。欧洲人学语法，考语法，是对的。这也是我学英语的切身体会。语法是达意的工具。中国人，吃亏在无精当的语法书，让学子在泥淖中滚爬。从来语法研究，止于现象，有劳无功，迷雾依旧。规律是简明的，实用的。规律含在语言，规范的语言，正确的语言。识难。

先师说：两名词连用，非并列，非偏正，其中一个用如动词，举了《七月》八月萑苇。后，我在教材看到同样的话，但没有这个例。谁先谁后，无据，凭举例，先师高一筹。《诗》中还有多例，治《诗》者，仍茫然不知。不过，我在《风雅注说》，错过一次。《甫田》琴瑟击鼓，琴瑟，并列词组，作状语，对译可用词组、介词短语，此是以琴和瑟，非先师所说情况，我释鼓瑟击鼓，不对。《南有嘉鱼》烝然罩罩，烝然汕汕，是先师情况，两名词连用，一个名词用作动词，做谓语，一个名词用作副词，做状语。居然有人，释为鱼游水的样子，荒唐。我的《大纲》，罩罩、汕汕，为偏正词组，状语+动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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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友

2016,12,19

“我对他很生气”，在我系统，我，代词，主语；对他，介词短语，状语；很，副词，状语；生气，动宾词组，谓语。

“好喝酒，喝好酒，喝酒好，酒喝好”，你当词组，我当短句。我的词组，限于双字。好喝酒，好，动词，谓语，喝酒，动宾词组，前省介词“于”，构成介词短语，作补语；喝好酒，喝，动词，谓语，好酒，偏正词组，作宾语；也可能：喝好，动补词组，作谓语，酒，宾语；喝酒好，喝酒，动宾词组，作主语，好，形容词，表语，前省系词；酒喝好，意谓：别呛去。酒，名词，主语，喝好，动补词组，作主语补语，多为被动语态，宾语“酒”成为主语，当今语：把酒喝好，“把”字句。

我的兴趣，在纲，不在目。我怕“小学”“训诂”，曾攻击它。它是先师长板。先师要我负责全校错别字订正，我坚决不干。

《语法纲目》，易稿不下百次。《风雅注说》，编辑在我同他闹翻后，写了内容介绍，颇多褒词。闹翻原因，是他出于规定，尤其是标点，从头至尾，修改我的书，最后毁版重排，真失老编辑面子。我是出于无奈，因为那样，徒增字数，无助于阅读，又要重新校订。他是好心。我是对不起他的。所以，我对他的看法，有别小春。我说他为人，当面说差，背后说好，与众不同，令我钦佩。

我们至交，能妥善处理分歧。你的可贵，是只说不改。异说，在传统面前，步履艰难。编辑能写这样的内容介绍，能说“古文语法类英语，古诗翻译是多余之举，本人深有同感”，已够不错。在语法方面，他可能比你离我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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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友

2016,12,20

每次读你信，心中都充满感谢。你真有心。我无事，你很忙。

你是优秀老师，只评不改，师心独到，我很喜欢。手笔就是个性。这是你对我的尊重。

动补词组的补语可以看作副词，我看到了，不接受。但补语可用形容词、副词、词组、介词短语。老先生的意见，我也不接受。词是分类的，但汉语可以活用。离开《诗》的语法讨论，我都不关心。我对现代汉语语法系统，是否定的。我坚持自己的《脏腑论》。

知友，你今天的信，使我把“词无定类，可以活用”，改成“词虽分类，可以活用”，太好了。你对我的帮助，真是多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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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友

2016,12,21

你博闻强识，令我感动。苏雪玲的角度，是文学，我的角度是语言，即语法。喜欢独特，可能是共同点。《楚辞》语法，不能望《诗经》颈背。

动补词组的补语，看作副词，我回答得草率了。你能否给我举个例子？当初考虑是，补语与副词是两个概念，一为句子结构，一为句子材料。我也不了解他的词组定义。《诗》中动补词组，没有动词+副词，只有动词+名词，中间省介词“于”。后世有动词+形容词，如“打好”，作谓语；有形容词+副词，如“好甚”，作表语，或补语。

《诗经》，我说的是语法规范。它的句子材料，和句子结构，代表汉语。既然人们没有看透它的语法，研究语法的，皆远避它，当然谈不上规范了。模仿它的400多“句型”，会叫人哭笑不得。现代汉语语法，取消表语，既违反《诗经》，也不合逻辑，直接违背语言自然规律。

你的“渊薮”说，同我角度不同。我是语法，你是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