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雅文选-师父
(2023-01-14 09:16:11)师 父
我的师父,是大家闺秀。隐姓埋名,居庵茶堂,为四方乡民,供应茶水,日日夜夜,一心一意,伴佛诵经。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母亲是她最好的朋友。两个心善之至的女人,相濡以沫,互通有无,交流思想,助人为乐。
师父善心,毋庸赘言。母亲善心,一例足见。十来个残疾乞丐,无处宿夜,母亲收留。侄女、外甥女、侄子,皆母亲抚养着的小小孩,一致反对。母亲耐心说服,教他们要听师太的话,关心可怜的人。他们长大了,一生引为美谈,说乞丐可爱他们了。
我出生体弱,母亲夜夜抱至天明。为了不致夭折,小小拜了师父。三岁之前的事,常听母亲说起。三岁之后的事,多为亲历,至今不忘。
我一病,师父必把她的大白公鸡,罩放我的床前,坐我床沿,为我诵经。师父黑衣黑帽,方脸大颡,温文尔雅,和蔼可亲,我特喜欢。母亲对此很奇怪。师父说:“这孩子,头这么平,头顶两个旋,隔得这么开,人家能滚过鸡蛋,已很不错,他连鸭蛋也能滚过呢。”母亲说:“只怕带不大,老是生病。”师父说:“你别怕,佛会保佑他。”
儿时,我常梦见,佛在操练,想醒醒不过来。每次到茶堂吃斋饭,师父偏心,给我洒的“仙水”最多。母亲很高兴。洒“仙水”,用院里坛上罗汉松的枝。师父还有个南园,垒石为墙,同农田隔开,里边种着各种菜蔬瓜果,四时都有花。我爱看蜜蜂采蜜,蝴蝶戏花。有时,会看到一只红蜻蜓,立在南瓜脑上,很美。我太高兴了,想去抓它。师父说:“看看,不能抓。它是自由的。”
师父只有一个徒弟,人很高大,我叫师兄。我总以为她是男的。母亲说:“当初师父收她,也有这顾虑。师兄向师父保证。师父跟她睡了一夜,把她全身摸遍,才放心了。”
大哥参军后,嫂嫂同我们,一起去茶堂拜佛。嫂嫂跪拜久之。后,母亲告我,师父偷偷跟她说,你嫂求自己,没求你老大(du)。不久,嫂嫂卖了金戒指,考上了师范。
大哥朝鲜负伤后,母亲几近神经失常。我每次放学回家,推开大门,只见斜阳照在堂前,没有母亲身影。母亲病在床上,奄奄一息。那是我最惨淡的记忆。是师父救了母亲。师父说:“人在,只是受了伤。佛可以保证,你放心。”母亲相信了,病况渐渐减轻。
师父去世,我读书在外,没能送她。师父走后,佛也没了,庵也没了,师兄也到了他庵。但在我的心里,师父永在。师父的音容笑貌,儿时就铭刻在心,我闭目就能浮现。师父的佛堂,居室,和菜园,也永远活在我的心中。每当我在患难中,我会求她和她的佛保佑。
母亲去世,我和大哥守夜。守尸人跟我们说,他捉过多少骨,都是黑的,只有茶堂尼姑,她的骨头,是宣红的。坟里红枣,也好好的,三十年不坏。我们都很惊奇。师父是精纯的。她的一生,守身如玉,思想行为,不沾人间一丝肮脏,一颗红心,红到骨头。
修马路后,师父迁了坟。坟前石碑,竖刻着六个小字:“积兴师父之墓。”要是清明回家,我必同侄女一起,跪叩坟前。侄女叫她师太。虽无缘见面,但从奶奶口中,她已建立了形象。师父救了她的命。她已是居士多年,无比虔诚。
2016,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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