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 城 之 歌

风起杨叶狂，

浪过小船晃。

一人风尘里，

不知欲何往。

从梅城医院老乡家出来，沿大坝（堤）走到江边。

我蹲在江面的废墩上，面迎兰溪江，左邻富春江，右依新安江。三江好像互成直角，相交于我的鼻尖。远处灰濛濛的冥色，和悠悠的江面溶在一起。耳际里，净是岸边回浪击墩的拍打声。我眯缝着双眼，好像想看穿这梦幻般的水面。

啊，她来了，属虎的少女。月一般的圆脸：脉脉含情的眼神，欲言微启的樱唇，腮帮如雪，鬓发如云，在对我笑眯眯。啊，太美了。那是我的一度梅城。

啊，他来了，负且乘的人。绷脸，咆哮，整人。因为他，我辛酸的泪，洒满了三江的水。我的理想，全毁了。这是我的二度梅城。

如今，我来此告别，永远离开这里，悲喜交集的梅城。

冥色里的群山，一派灰黛，近浓远淡。对岸南峰塔下的青山，此时像一条大黑牛，俯睡在江面，塔呢，像头顶箬笠的大牧童，站立在牛背上。兰溪江上，不见灯影。富春江上，航灯飞快的明灭。新安江畔，点点灯火，无力无言。啊，当年与她幽会的水泵房，就在那江畔，只是早已了无痕迹。

冥色已吞噬了远处的峰峦，风声与浪声倍增，好像要从我后面，将我推下江去，这我倒也乐意。我多么想拥抱你起伏的胸膛。你宽广的胸怀，定能容纳我倾吐不尽的痛苦，哀怨，和悲伤。啊，沉埋在富春江底吧，我这痛苦的记忆！啊，浮现出新安江畔吧，我那甜蜜的回想！啊，如愿，如愿，她从水面姗姗走来，虽则目光哀怨，脸色像昼月一样苍白，但我见她双手拱回我的青春……

啊，像我这样软心肠的人，也会忍心抛弃挚爱他的姑娘，一个失去母爱的美丽的少女,一个少将军医的女儿，一个背着包袱长大的孩子！她如今和谁一起生活？他待她好吗？啊，我且如此，况乃他人！

风声，浪声，除了叹息，还是叹息。但突然，从水面漂来渔樵的话语声。好年青的声音，多么清脆，多么熟识，多么亲切！啊，这不就是我当年夜半，在水泵房里，给她讲故事时，听到窗外渔樵的话语声吗？只是时光已过去十年，此刻如果真是，那也一定是当年讲话人的小儿了。啊，难以忘怀呀，我可怜的小妹妹！如果能让我重新选择，我一定会选异常娇软、能歌善舞、美如明月的你。

风助浪推，冥色中的沉思，无边无际，既模糊，又亲切。我在祈祷，我在忏悔。没有人来打扰我。我依依不愿离去。突然，一只萤火虫，打我身后飞向江面。它孤行而去，时明时灭，那么渺小，那么可怜！唉，萤火虫！你向这茫茫的江面飞去，哪里会有你栖身的地方？啊，可怜的小妹妹，但愿你不要这样！

黑夜里的涛声，惊乱了我的沉思。我站起身来，感到昏晕。稍待定神，我往回走去。现在，过去，未来，都一样的模糊。

1979,5,23 夜

7:15—8:15 于梅城

2015,11,5 输入电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