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侣与乞丐

（微型小说）

◎人在旅途

天气冷得出奇。呵气成冰，到处挂着长长的冰凌。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他又冷又饿又饥又渴，漫无目的走在荒郊野外。耷拉脑袋，颓丧极了。

整整两天，粒米未进。肩上斜挎褡裢里，也摸不出一撮能充饥的干粮。只有那个豁口斑斑，张开大嘴，与五脏庙默契呼应的瓷碗。

想喝一口水，亦无比奢侈。天寒地冻，几十年未遇上的彻骨奇寒天。到处是冰，溪水、山泉也无法舀一口解渴。

运气也不好。这一带人烟本就稀少，偶遇住户，也是大门紧闭。奋力敲半天，未见回应。只得深叹一口气离开，继续向前走。

行至山区，见字迹斑驳木制指示牌书：双峰山——高山寺。

心底绝望复又升腾。不知从哪获得一股神奇力量，一鼓作气登山。

山路崎岖，树木凋零，凄清萧瑟。偶有寒鸦自头顶盘旋，仿若死神召唤。他不住哆嗦，体力不支。在山路上踉跄，几次差点栽到悬崖下，葬身兽口。

生的巨大信念支撑，在鬼门关一路有惊无险。

……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来到寺门外。

他用尽体内洪荒力气，猛烈拽着门上铁环相互撞击。惟有制造声响，才有望赢得生还最后契机。而他喉咙嘶哑，早已发不出声音。

一脸慈惠的师傅打开了门。双手合十，念叨“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他迷迷糊糊睡着了。朦胧中，看到父亲慈爱笑容，用掌心摩挲他饥寒交迫中冻得面如死灰的脸。温暖瞬间让他面色红润。他似乎从地狱到了天堂，盖着厚实棉花被，能嗅到久违日光芬芳。皴裂的唇被甜美甘霖滋润。干涸心田涌起阵阵暖流……

他从死神手里挣脱。

师傅未过多言及。烧大锅热水，让他洗澡，换上师傅的僧袍。褪去褴褛，竟有了光彩。寺院清苦，他同师傅一道进食，每日米汤下肚——人间至美味不过如此。师傅安置他每晚睡客房。

第一晚梦里情形居然是真的。他盖着厚厚棉花胎，拥着暖阳美美入梦。梦中出现的敦厚身影，不是他早已离世父亲，而是木讷恩慈师傅。

他平生头一次，如此眷恋这人世美好。

他原大城市一富商巨贾，享尽人间荣华富贵，尝遍山珍海味。到这乡野一带与人合伙做生意，孰料被合伙人出卖，撺掇劫匪抢走全部盘缠。人生地不熟，将他逼向绝境。

他万念俱灰过，但想到“天无绝人之路”，便又顽强让自己打消轻生念头。一路乞讨回城，法办仇家，以泄心头之恨。

师傅仿佛看穿他心事，敲打木鱼，漫不经心道：世事如梦，过往云烟，皆成虚幻。

他心头凛冽，跟随师傅木鱼声声，静然打坐。

天气苦寒久矣。寺中食物告罄。师傅年事已高，每日例行敲木鱼、焚香诵经、打坐之日课。从未提及让他离开只言片语。

僧侣与乞丐，构成天寒地冻中一道奇特风景。默默，心有灵犀。

师傅于某一日清晨圆寂。窗外，冰雪消融。阳光将整个大殿照得金碧辉煌。

他安顿师傅遗体入塔，便安然下了山。

回城后，他惟交待家人一些未了后事，并未寻仇家清算。

不赘一物，他又回到了双峰山高山寺。

他决定接过师傅衣钵。

（The end ）

于杭州，2021年1月7日/23:08

（图片来自网络，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