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

◎人在旅途

三十岁后，便有意识退出各种饭局。

那重复情景着实无趣：一群不再年轻的面孔，不着边际海阔天空。时间一分一秒滴答过去，夜深人静，瞌睡得不行。但所有人似乎在PK定力，丝毫没有散局意思。

屡次三番，发现有悖常态背后有规律可循，渐生出对人性的绝望。

成年人世界里，似更易玩味契约，不及孩子那么义气。

这是一个重大发现，是我逃离饭局的动力。

大家都极力表现自己是一个有人情味儿、积极买单的“大哥大”身份——实非如此，成人饭局的不成文规矩是：阶层差不多。若非为利益抱团，那“失意”便是诸位共通的痛点。

吃来吃去，其实是AA制。但每次到买单时分，每个人心底的小九九都在盘算：怎么又轮到我？我是不是吃亏了？

吃的不是饭，是负累。

个人观念里，抢着买单体现一种责任感，一种超越血缘关系的情义。一个人生活状况，与买单次数无关。前提是，量入为出，去赴自己吃得起的饭局。否则，极力克制欲望，不失为成人自修必备的自知。

不想在尴尬饭局里不断窥破人性的丑陋，所以果断对无趣饭局say“No”！若个人组局，还是乐意多买几次单，分享甜蜜而不是负担。

年少时痴迷过琼瑶（昨读新闻，才知陈喆女士已81岁高龄，不由再度欷歔韶光匆匆）枯燥物理课上，埋头醉读痴男怨女的情爱童话，内心的雨哗啦哗啦。成年后，自己也尝试写一些文字，还总想着“出手不凡、一鸣惊人”。

人到中年，逐渐看清：却原来，自己也不过是天地之间一尘埃。

几年前读曾文正《冰鉴》。摘录箴言自勉：群居守口，独处守心。利可共而不可独，谋可寡而不可众。

不得不说，生存压力会激发人无限潜能。Anything is possible——总如此自我激励，会在无形中忽视社会上种种不公。在热血贲张年龄，积极向上的青春昂扬姿态，让我得以避免人格扭曲、内心阴暗而导致生活中处处触礁的危机。

惯伴诗书消岁月，忍将寂寞点年华。内圣外王的曾氏是人生路上重要的人格导师，隔着时空拜谒、神会。要走过很长很长一段路，尔后再一次佐证：我们不能改变这个世界，唯一能改变的只有自己。

不曾想，素如向日葵般恣意生长的自己，一度也会陷入人生低谷，甚或觉余生难以为继。心生荆棘，意识堕入语言的虚妄中——从前能识破它诡谲陷阱，心境颓丧时却受制于它。

那是一段回想起来都后怕不已的梦魇。彼时，完全抛却在心中奉为丰碑的周树人警句：当我沉默着的时候，我觉得充实；我将开口，同时感到空虚。

从泥淖中艰难拔足，待意识恢复清明，惟余羞赧，汗涔涔不已了。

王国维《人间词话》说，人生有三重境界。其一、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断天涯路；其二、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其三、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从终点回到起点，为完成这一逻辑链条闭环，心路跋涉千山万水。

在人群里清醒寂静，在寂静里贪欢半晌。养身即养心。愿有岁月可回首，且以深情共白头。粗茶淡饭，嚼得菜根香，挑灯夜读有红袖。想来，人生至幸福事，莫过如此。

去北平城走游故宫，走马观花间，也有寥寥建筑在心上烙下深刻印记。譬如清代八位帝王曾居住的“养心殿”。

阅匾额上“养心”二字若有所思，会心莞尔。诸般惶惑，于刹那有茅塞顿开感。

又见“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缀连养心。鸿蒙中顿时喜悦莫名了呀。

于杭州，2019年07月08日/15: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