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步暇思

◎人在旅途

我沿着铺满银杏落叶的林荫道散步，脚踩丰硕时节的金黄。晚风沁凉，踢踏舞“沙沙”有韵致的节奏，将心事抒发成水墨江南深秋婉约的篇章。

天，渐渐凉了。夜梦亦渐渐长起来。读唐诗吟宋词，忆及一幕幕往事。如潮水般在心头奔涌，又如经年老电影枝末。隽永镜头挥之不去，一遍遍氤氲在心底。如烟乡愁袅袅升起。徘徊萦绕——一枚精致邮票反复剪辑，如丝线心头缠绕。拨弄心弦，疼痛难忍。昔年频频回望，尔今却不知要寄望何处。

故乡啊故乡，依稀月白风清。随着岁月更迭，世事变迁，却愈发山长水阔。韶光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屈指一算，我仁慈老祖母去世迄今已是二十载有余。自祖母辞别人世，在南山陪伴祖父在另一个世界安息。相继地，老屋坍塌。屋前槐树、金桔、桃树相继被人砍刈。

每每回乡，驻留老屋遗址处，不免感怀伤触。眼泪扑簌簌滑落。亲人们一个个离开人世：二伯一生凄苦，老无所养老无所乐。在人生最后日子里，同中风后半身不遂卧床三年老祖母一样，尝遍人情冷暖。无人承欢膝下，内心煎熬苦楚可想可知。在一个漫天飘着黑蝴蝶的阴冷四月，二伯终不堪生命沉重。挣脱命运负累枷锁，在天国与祖母相会。

二伯生前牺牲自身人生幸福，无有男欢女爱。一生鳏夫，不公独自赡养祖母。在人间短短五十多载春秋，坎坷凄苦。祖母生前系其尽责赡养，去后踏归在另一个世界，他又作为孝子，第一个奔赴。在那个愁云暗淡春天，我步步千钧步履艰难行至二伯坟冢前。目睹小叔撰写的寥寥数字碑文，心碎难捱，泪如雨下。

时隔两年，被疾病掏空健康的家庭顶梁柱大伯也与世溘然长辞。大伯辞世的夏日，我正历经人世猝不及防人心变故。心头常常思忖纳兰性德“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精神恍惚，分不清人间与冥府界限。回乡奔丧时，大伯已火化入殓。惟余堂屋里墙上一帧清瘦遗照，依稀淡泊微笑。与祖父祖母挂在一起。

一屋子亲眷悲咽哀鸣，侄女娜娜与侄儿彪彪再也见不到为人清正、恩慈和善爷爷，声声啼哭让人肝肠寸断。母亲一贯坚韧，二十年前在祖母去世葬礼上未见伊抹泪。据伊言，十年前外公外婆相继辞世时，她难过得哭不出声，呆呆怔怔。人生难得是欢聚，惟有别离多。

父母在，人生尚有来路；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外公外婆去世后一段日子里，母亲常沉痛与我电话。悲伤难掩道：“我心里失去了方向。”在大伯葬礼上，见母亲亦眼泪婆娑。任被生活逼迫得再坚韧，伊终究是个柔弱女性。

昔年读《淮南子·说林训》，见“兔死狐悲”便触景伤情，瞬间陷入沉思之中。今生今世，我四处飘荡的魂灵，何时能踏归故乡山丘上安息？《古诗十九首》言：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北堂种萱草，花开不见还。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

头顶偶见北雁掠过长空，哀鸣声声敲在心坎。想来：那是背井离乡，不堪旅途奔波之苦的无奈倾诉罢。低头间，秋风清畅秋月皓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梦里思故人，最是一抹石榴胭脂红念念不忘。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自豆蔻华年散落天涯的同窗们：韬、娟、成、丹、荧……不知他们安好如故否？

抑或似我这般凄惶落寞？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在似水流年幻梦里，时见幽人独往来，飘渺孤鸿影。

于杭州，2018年10月10日/08: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