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路弯弯(第四章)——3/3-——
标签:
小说文化 |
艺人们把“花鼓戏”说成戏,那是自顾面子说的话。其实,“花鼓戏”是拉一帮子人到一起,合伙唱戏讨米,看热闹的外行人和看门道的内行人看戏乐呵时才肯施舍。
戏是么子东西?说白了,就是找些故事编顺口溜,放进流行曲子里,变成能唱的小调调,小调调集合起来就成了“花鼓子戏”。饥寒交迫的寒冬腊月,流浪艺人靠它谋生。
前些年,梅香(该说香梅了)的父亲拉了一帮子人学唱花鼓子戏。自己领的头,自然成了班主。三顾茅庐,他请到了技高一筹、作风严谨的名师执教;钻天拱地,他拼凑了一套旧行头,这为戏班子早日登台奠定了基础。
戏班子改了名字,增添了喜庆之色和文雅之风,知名度也一下子提高了,生意自然而然好起来。地方上的红白喜事、庙会庆典也都争相接“梅香花鼓剧团”唱戏,增添喜庆气氛。
到了阳春三月,唱戏的人要回家种田,戏班只好暂时解散。解散时,梅香爸总不忘叮嘱大家:“干活不忘练功,台词不能回生。一旦接到演出通知,安排好家事如期赶来,这是规矩。”
春种秋收,血汗流尽,交完税赋,只落得两手空空,生存下去的希望全指望讨米唱戏。好在班主及时召集,演戏谋生路又开始了。
力气大的人挑沉重的箱、桌、道具,老弱病人也要肩扛行李,在湖乡沼地艰难地演演停停,生意多少,全靠副班主带一两个人四处游说,招揽生意。
有演出的日子,白天练晚上演,再苦再累不得有半点懈怠。一旦生意清淡,只好三人一组,五人一班去串乡,卖唱挣柴米油盐钱,塞饱肚子。
从西风吹落叶的深秋开始,走过冰封雪飘的寒冬腊月,又来到春寒夹细雨,梅香融半雪的正月。为生计,再苦再累无怨言,还奢望攒钱买船,减轻路途艰辛。
苍天不负吃苦人,勒紧裤腰带的剧团人,硬是攒下了一笔钱,买来一艘丈四五(船长一丈四尺五)的旧船。
这船原属于一富裕农户,用来对付深水稻田和拉谷把子。船又旧又大,维修费钱,他想卖了再买艘新船。剧团见开价不高,又合钱“包袱(要价和攒的钱8差不多)”,很快拍板成交。
这艘船,农户用是大了,他们用又小了。剧团除了行头、道具,还有二十号人呐!有么子法子哩,手头只有这几张票子。看来,除了师傅、乐师和老弱病人外,其余人一律要步干,好在无担一身轻。
趁农忙休演的日子,买来的船开始大修。
找来好木料,请来好木匠,长达半月修葺,船终于整旧如新。
趁夏天气温高,他们将船用白桐油浸透,再用秀油里里外外“油”三遍。
行头太贵重,船必须要有坚固耐用的蓬。他们量好尺寸,找篾匠定制。要求编蓬的篾全用烤青,每片篾要抡刮;锁边用优等仔篾,保证扎的口不起毛。
编好的蓬席,正面“油”秀油,反面浸白桐油,干后再糊牛皮纸,然后上光漆。待桨舵装妥,篙锚配齐,蓬船正式下水了。
蓬席里层鱼肚白,色彩柔和,看着舒服;蓬席外层棕黑色,防晒防漏,油光锃亮。整个船因颜色较深,人们戏称为“乌蓬船”。
乌蓬船游走于两湖,深入河汊港湾,把花鼓戏送到千家万户,用最好的演技和汗水挣来令他们欢喜的收入。
夏末秋初,两湖交界的水寨港村,一渔家有花烛之喜。根据习俗,要唱两天戏。因是农忙季节,戏班子解散了,接戏必须上门去。渔家为了一天赶来回,天不亮,驾着自家渔划子出发了。
进湖时,他被邻村收地钩(捕鱼工具)渔人看见。听说去接戏班子,问他接哪家。他随口答:“乌蓬船唱得好,有个梅香姑娘更出特,接他们去。”
地钩渔人笑道:“上春来这里演过,真好。我告诉你,呵呵呵,那个姑娘叫香梅,不叫梅香。喊错了逗人笑的哟。”
“接‘乌蓬船’只喊班主,又不喊她。”说完,驾桨加力,鱼划子飞一样从水面上“飘”走了。
对湖的阳逻湾打醮唱戏,刚好也接“乌蓬船”,而且日子重合。不能两边同时唱呀!善言的副班主来了个“三人对六面”调停。
送走了接戏的人,难处留给了自己。一字儿排着唱戏,过湖冒留时间,这么多行头、这么多人,么样送过湖去?
水寨港和阳逻湾虽然只是个对湖,天气清明时望得见,但隔三四十里水路,乌蓬船过去起码要两三个时辰。人员绕湖去那里,得走两天。
乌蓬船决定跑两趟了。
婚戏结束已是深夜,吃完夜宵,鸡子叫了。觉肯定睡不成了,大家收好东西,留下师傅、乐师三人看守物件,班主、副班主领头,先把人送过去。夜晚人多力量大,安全有保证。当乌蓬船返回水寨港时,太阳已经当顶。
再热也要赶过湖去,否则会延误开演的时间。
第二趟只有箱、桌、道具,加上师傅、乐师三个人,载轻船快。加上横风停了,应该比第一趟快,不会误演戏的时间。
第一趟返回时,班主把副班主留在对岸安排戏场,自己架桨把舵。为了让乌蓬船更加快,特地安插了腰桨,派得力的两人推桨执篙。
船到湖心,西南方突然升起了乌黑的积雨云。翻滚的云层如脱缰野马,向湖心扑来;雷鸣电闪,如同无数猛狮咆哮着飞奔。
船舱中的师傅,突然感觉胸口压抑,呼吸急促。他告诫班主:“跑暴雨来了,看风头,稳住船!”执桨拿篙的人也紧张起来,拼命把船头调直下锚,桨和篙也迅速插进湖底,人进舱,眼睛死死盯住滚动的黑云。
突然,一条巨大的水柱升起,高速旋转着,把黑厚的云层和汹涌的湖面连在一起。班主颤抖着声音大喊:“‘龙绞水’(水龙卷)来了!天啦……”
喊叫声被呼啸而来旋涡风雨吞没了,“龙绞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电吼雷鸣的助威声中,从乌蓬船顶一“绞”而过!
魔鬼走了,乌蓬船也带走了。深识水性的村人和渔民沿着魔鬼足迹追踪,满眼是残板断揖和拆毁的道具,还有行头的碎片在浪涛中沉浮;班主、师傅等六具尸体直到第二天、第三天才陆续找到。
自此,每到深夜,这些冤魂野鬼都在湖上空哀嚎,他们有家要回家……

加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