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路弯弯(第三章)——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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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把整个露湖大队比做一头犀牛,那四小队就是犀牛头上的独角,直插湖心。
四小队是下墩。相对其它小队,这里位置独特,是大队伸向湖中最前端。
下墩远离湖岸很远,即使三九隆冬也冒得旱路通向湖岸,整个下墩被生命力极强的芦苇、野篙排等植物包围。解放前多洪荒兵燹,无法生活下去的人,往往都会跑到这里来躲灾避难。时间一久,回不去的人就成了墩上居民。
这里地势毕竟太低,雨水泛滥的季节,墩四周一片泽国。还有肆虐的洪水,一旦摧毁上游大堤,垦湖种荒的深水稻露梅籼也多数被冲走。因此,在这里生存下去真的不容易。
逃荒为了活命,这里只能解一时之危,家乡稍一安定,只好冒险返家种田。无家可来回跑的人只好往中墩、上墩等地势高的地方转移,只有渔副业等手艺人才能在这里勉强地生存下去。
露湖走上集体道路后,住户开始相对固定,而下墩仍然是附近几个墩中人口最少的地方。
黄露湖水利工程竣工,湖面水位下降,洪涝灾害减少。在上级号召下,“向湖要粮”的战斗打响,上墩、中墩(新墩更不用说)都被开垦的湖田包裹起来了,墩与墩相连地方也垦成了旱涝保收的双季稻田。这样一来,通往外界的水路堵死,只剩下四小队东边尖尖角伸到湖心,成了露湖大队唯一外通水路。
五十年代中后期,集城成立了公社,露湖成了集城属下的大队。“以粮为纲”时期,露湖大队又成了集城公社的产粮大户。上级为保粮食收购方便,举全公社之力运来石块,在墩尖尖角垒了简易石码头和一个小小的外堆场,一到收购季节,这里准能热闹十天半月。
有石码头存在,走水的船只也定期在这里停靠,为大队人出行提供了方便,毕竟比走弯弯旱小路省时省力。
石码头出现,下墩一下子变成香饽饽的地方了。凡是解放后迁移来的人,都选择在下墩定居。
春季牛马交易会结束后的第三天下午,交易所的木栏栅船在露湖大队的石码头靠了岸,牛鼻押运来的小牡牛将在这里上岸。
镇里虽然有了希奇的手摇电话机,偏远而落后的露湖还是盲点,和外界联络全靠邮政一星期一次送信,急着有事上县镇,干脆派人跑路。刘主席和牛鼻到集城来了十天,和大队音信全无,小牡牛回家了,大队也无人来接。好在附近有几个做杂工的社员,被站在船头的牛鼻望见,于是扯起嗓子喊他们来帮忙。
做杂工的人见牛鼻站在大船上喊,有三个人放下手中活跑来了。牛鼻高兴得连连摸高大鼻子,不等船停稳,躬身箭步跳上岸,从上衣口袋里摸出“大鸡公”香烟,一人敬上一支。直到这时,三人才清楚是牛鼻押运种牛回来了。
“长腿黄,你跑得最快,命令你用呼支烟的时间,把大队值班干部找来接牛。”牛鼻呈现一副傲样,嗓音也拉得高。
“阎王的命令鬼才听。”长腿黄喜欢和牛鼻打嘴巴官司,这时回话也嬉皮笑脸,“给一支烟,我就去?也太便宜了吧。不看‘牛’面看‘烟’面,再加两支。”说完,把刚才得到的一支烟夹到左耳上,然后伸出手掌。
“嗬嘿,敲诈我?”牛鼻眨巴眨巴着眼睛,话蹦着从口里出来, “纸烟要票,只有贵人才有资格呼,懂么?你要两根,说出理由。说不出来的话,小心你的耳朵。”
“道理有哇!呼支烟时间跑去,呼支烟时间才能跑回来,是不是两支?加上应得一支,总共三支。”快腿黄理由说得充分。
“得寸进尺的家伙!只去,不要你回,死在大队部,等我安顿牛后去埋你。”说完,又摸出烟盒,瞄了盒中烟,抽出挤瘪的一支甩给快腿黄。快腿黄飞步捡起,转身就跑。跑了几步,不忘送过来一个怪相。
“喂,快腿黄加了支烟,我们也加支烟才对,一视同仁嘛。”另外两名社员也笑着开口。
“不是我不给,实在不多了。参会人只发两盒烟票,天天吹‘喇叭筒’(用纸卷土烟丝)才省下。” 牛鼻先按上衣口袋,然后两手一摊说,“还要留几支敬我的左邻右舍,不够了不够了。”
“不够是吧?烟拿来,兄弟我帮你去敬,得不到烟的人只会怪我。” 这个社员说完话,伸手来讨。
“哟哟哟,主意绝妙!”牛鼻反而高兴起来了,“你天灵盖上冒头发吧?牛下了船,烟都交给你,哄你是狗!”
“你才是狗!推屎虫爬玻璃板,狡猾狡猾的……”正斗嘴,传来船老大喊牵牛下船的声音。
牛鼻转身,见船员拴好了锚绳,搭好了跳板。牛鼻上船帮忙抬稻草垫铺在跳板上。一切就绪,船老大打开了木栏杠,牛鼻进去牵着牛出来。俩社员分别站在跳板两旁,防止牛脚踩虚。有名船员抓住牛尾巴小心赶。牛平安上岸后,拴到离人远的一棵楝树上,防止它再受惊吓。
快腿黄跑去大队报了信。值班的文会计闻信后,马上锁门出来,和快腿黄一同往四队赶。刚走百来步,一扭头看见垸田(近乡堤一带旱涝保收的田)的界路上走来了李大山。
李大山是大队耕牛协调员兼赤脚兽医。他这时正背着药箱出诊转来——三队有头牛在耕地时崴了脚。
顺便交待一下:耕牛协调员不属于大队干部编制,只是一名管理全大队耕牛的特殊社员。平时误工记工,年终用水利工平衡各生产队。
李大山农忙时各小队跑,了解用牛情况,必要时有权调整耕牛;调整情况详细记录在册,作为年决算依据。农闲时,督促和指导各生产队保养耕牛,安全越冬。后来,公社组织各大队耕牛协调员进行牲畜病防治培训。从此,他就成了大队赤脚兽医。
“喂——李医生!这边来,往这边来。”文会计边喊边招手。
大山听见喊声后站住,循声向这边一望,见是文会计,连忙绕过一条小田沟,快步走近文会计。
文会计见大山来到了跟前,才告诉种牛回来的事。种牛属于耕牛协调员该管的范围,所以李大山毫不迟疑地同文会计往石码头赶。
木栏栅船已开走了,帮忙的社员也各自回到原来干活的地方,码头边只剩下牛鼻和不安份的小种牛。走近拴牛的地方,文会计和大山先后和牛鼻打招呼。几天未会面,亲热劲足,嗓门也高,把小牛惊得蹦跳起来,鼻孔不断发出“呼呼”声,血红的眼睛瞪得蛋圆,把文会计和大山吓了一跳。
“哎呃呃——欺生呢。我们是你新主人,不耍脾气好不好?”文会计对牛弹琴时,小牛也用“哞哞”叫声回应。李兽医退后几步后,小心地绕着小牛走了一大圈,观察其神态。
“小家伙确实欺生。我和它相处了三个日子,喂水喂料,对我也不友善。老孙头说它生来放荡不羁,秉性使然。不信,看它额头毛有旋窝,顶人征兆,今后要防范。” 牛鼻笑着说,“老孙头还告诉我,小牛先天脾气不好,后天肝火又旺。肝火旺是病态,要治才会好。”
“病态?”大山吃一惊,“种牛呃,会不会有遗传?”
“种牛就要是骚犅子牛,不欢怎么做得种?后代是牡牛,一骟,就成力大温顺的牯牛,才会干活呢!”牛鼻说得一惊一诧,文会计和李大山像是听故事,不插话也不打断话,任他说下去,“我们的种牛只要治好了肝火旺,脾气就会好下来。老孙头反复给我吃定心丸,说这毛病可治好治,也不会影响下一代。”牛鼻说到这儿,走到堆场上,提来帆布口袋说,“这是老孙头帮牛抓的药,一副煎好喂两天。看来,协调员天天要跟它‘协调’了。”说完话,药袋子往大山脚边一丢。
“刘主席几时回来?”文会计问牛鼻。
“后天吧,看天气说话,或许还要多呆两天。”牛鼻回答,“买小牛时搭了一头老牛,买一送一啰!这几天风大浪高,老牛怀了孕,加上营养不良,怕晕船流产,等风平浪静后回来。”
“买一送一,牛价今年是不是蛮低?”文会计又问。
“哪里哟,开市几天见风涨!煞尾时才烂场,这两头牛刚好来得迟。老孙头把牛的毛病说严重了,才吓懵卖方,最后低价搞定。”
“牛大哥有口才,肯定边鼓敲得也响,出了不少力。”文会计虚实结合地说着恭维话。
“扮了两天兽医,算不上出力。”牛鼻兴致勃勃地把扮兽医的事扯了一通,其中免不了添油加醋。
牛鼻侃侃而谈,大山觉得有虚的成分。不过,牛鼻在大队算个能人,又是他的叔辈,平时热心肠,帮人帮到底,自己打心眼儿敬佩他。牛鼻的话即使虚的成分再多,他也不会揭穿抠底。
话说完了,牛鼻交待文会计:“孙师傅请了一星期的假,会跟着刘主席回来,说是要告诉调养方法,保证老牛下犊安全。我有个想法,你和赵书记商量去。这次买牛得亏了孙师傅,应该好好谢谢,最起码要安排人家吃顿饭。还有,抓牛药钱是孙师傅出的,刘主席叫你准备钱还给人家。”
文会计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行。生地小牛不习惯,又怕生人,那就先关两天再说。” 文会计说,“牛棚已搭好加固,牛大哥帮李医生把小牛赶到那里关好拴牢,防止跑了添麻烦。李医生正对全大队牛进行健康排查,要五六个日子。想把牛大哥抽出来管小牛,等刘主席回来后再商量安排。小牛若有么子问题,找大山和我都行。”
牛鼻只在心里“嗯”了一下,心想,小骚犅子牛我不管,李大山想管也恐怕管不住呢。当然,心里话他肯定不会乱讲,这点城府他还有。老孙头曾当着刘主席面说过,管小牛的事最好交给牛鼻,他人大力大,还有用牛经验。文会计这时安排他暂时照管小牛,牛鼻所以答得爽快。
大山和牛鼻一个前面牵,一个后面赶,向窑场方向进发。
文会计见他俩把小牛弄上了路,才安心地找赵书记汇报今天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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