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相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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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大队干部会形成决议，开春后集体出资购买一头种牡牛，为各小队良种牝牛配种。会上还指派刘主席带着用牛经验丰富的牛鼻一同前往集城，参加在那儿召开的“春季牛马交易会”。后因天气的原因，这个交易会原定于农历二月中旬召开，一推推到了三月上旬。

集城是一个离县城不远的小镇，现在是集城人民公社所在地。历史上，这里有牲畜集中卖买的习惯，由屠宰户老大主持交易，以牲猪为主。解放后，打掉了欺行霸市之徒，政府部门派人重新组建了“牲畜交易行”，隶属于区多种经营办公室管辖。几年后，区多种经营办公室牵头，以交易行为主体，开办“牛马交易会”。交易会分春秋两季举行，每场会定一个礼拜的时间，目的是为当地农业生产发展服务。

集城牲畜交易行里有个传奇人物，叫孙经富，祖上三代都是相牛相马的高手，方圆百里遐迩所闻。有这样高超技术的人当交易员，交易会更加声名远播，邻近的区和县纷纷前来交易，规模一届比一届大。

“一花引来百花开”，牲畜交易的兴旺，引来人员往来增加，牵动了各行各业生意，提振了当地经济，地方财政收入也大幅度递增。因为这个原因，当地党政领导十分重视开“牛马交易会”。

这次春季交易会期仍和往年一样定为七天。由于受到阴雨天气的阻隔，远道客户在路上耽误了不少时间，迫使交易会延长到第十天才落下帷幕。刘主席和牛鼻为了给大队买到价廉物美的种牡牛，也足足在集城呆了十天。

本场“集城牛马交易会”的首席交易员理所当然是孙经富。

年近五十岁的孙经富名声虽大，其身材并不高大，只是因为太清瘦而显得修长。头发禁不住他频频用五指向上梳理，纷纷离他头顶而去，发际线一个劲儿向头顶退去。从发展趋势来看，如此快速减员，过早秃顶将不可避免。孙经富头发冒得优势，而眉毛却优势明显，长长的八字眉把一双眼睛衬托得深邃且有神采，鼻梁上配上黑框眼镜，更凸显出他的精明。半新不旧的中山装整而不洁，皮鞋因与皮鞋油无缘，常和泥土颜色为伍。嘴两角生就上挑，使得他开口闭口总带笑意。撇开技能不说，光形象和谈吐，每单交易想谈不成也难。

孙经富是露湖大队孙小红的父亲。二十年前的兵燹之难，他被迫带着妻子跑到下墩躲灾难，并在那里生下小女儿小红。这一躲就躲到解放，终于成了露湖大队一份子。

建国初期要恢复农业、发展生产，集城区（刚解放时集城叫区，后来又变成乡，58年才改成公社）地处两湖农耕地中心，水陆交通方便，为牲畜交易创造了条件。集城还属“区”的时候，当地领导看好牲畜交易的前景，才组建“牲畜交易所”。所办起来了，却没有真正懂牲畜技术人才。有位区领导不知何时何地听到了孙氏传奇的故事，随即产生了寻找孙氏后人的想法。经过认真查访，竟想不到孙氏后人就隐藏在白露湖中的一个小墩子上。有关单位得到这个消息后欣喜若狂，征得这位领导首肯后立马付诸行动，最终找到了孙经富。

青年时期的孙经富曾被土匪追杀过，至今心有余悸。上级现在派人请他去相牛相马，心中喜忧参半。喜的是：祖传的相牛相马术又有了用武之地，这也是他一生最爱。忧的是：集城是他一二十年前的伤心之处，如今清匪反霸还在进行，去了能不能安生立命。思来想去，为了稳妥起见，孙经富决定一个人先去看看，把家留在下墩这个遮风避雨的地方，留作退路。殊不知智者千虑、终有一失，他不知小农经济过渡到集体经济会有这么迅速。一家分隔两地成了孙经富无法医治的心痛病。

孙经富来到交易行后，靠孙氏传奇光环，让“集城区牲畜交易行”声名大噪，为当地经济繁荣立下了汗马功劳。

孙经富进了城，他的家也一分两半：一半成了城市人口，吃起了商品粮；一半留在露湖大队，成了农业户口，只能吃农业粮。

互助组时代，城乡还冒得差别；到了合作社，差别初露端倪。随着时代进步，城乡差别也进一步扩大，渐渐地把人分成了三六九等。像孙家这样的特殊群体，不知高人是谁，给这类人取了个“半边户”的名字，这一喊就喊了二十多年。

冒得男人撑门面的半边户，派工轻重与否冒得商量，歧视性记工分更冒得申辩话语权。天天做事不能歇，年年超支催兑现，牵猪砍树抵家具更是常事。那些年代，粮食本来就紧缺，再按工分分口粮，半边户只有忍饥挨饿的份。更有甚者，讥笑、轻薄半边户成了家常便饭，有时候连四类分子都不如。三队有个人把半边户喊做蚂蟥（水蛭），说是专吸人民鲜血的吸血虫，成了当时大队经典语录。

孙经富眼见耳闻，感同身受，知道自己这个家在农村能生存下来实属不易。

不易又能么样？城乡差别、粮食户口是挡在人们眼前的铜墙铁壁，想逾越难以想象。孙经富为了让家过得安逸一点，得到人们的怜悯和照看，确实身体力行过。他除了和大队搞好关系外，还得向小队里势大家大的人点头哈腰，装可怜相、打温情牌博得他们的好感。

孙经富算是半边户中实力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