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人作贼亦寻常：郑孝胥《海藏楼诗集》（2）

三月三十日顾子朋招集薛庐

龙潭一片故依然，坐客浮沈过十年。

能共送春中酒后，可堪照影绿波前。

入山计就真忘世，招隐诗成更问天。

秦老顾生莫怊怅，好留豪气伴华颠。

六月三日大雨后诣局

题注：乙未作

短檐竟夕意难平，侵晓蓝舆绕水行。

日气含云迷远岫，风头带雨过高城。

谋乖举国天方醉，岁恶缘江众易惊。

叵耐放晴终未定，坐闻蛙黾满城鸣。

六月二十一日愚园集欧公生

题注：乙未作

惟将清兴慰蹉跎，渐比名园阅事多。

销暑一时寻水石，移尊竟日对风荷。

醉翁去后谁吟怨，傲吏闲来任啸歌。

却笑飞卿未闻道，放怀经世待如何。

晚凉

题注：乙未作

临河初月挂幽光，出树云阴吐晚凉。

饭后常教移竹榻，秋来最爱住江乡。

引身林水神俱适，敛手风尘意已苍。

心胆试扪尽灰冷，几分余热只刚肠。

章希援招集半隐草堂

题注：乙未作

主人结习在名场，酒熟秋高宴此堂。

远岫依檐窥客坐，凉波绕舍占鸥乡。

买山莫便嘲支遁，种漆还应学寿张。

盖顶把茅吾事办，未须相对说行藏。

雪后第一楼晓坐

题注：丁酉作

江波海气晓澄鲜，晞发贪凭碧槛前。

天半飞楼收雪色，坐中明镜对云烟。

鸱夷画舸宁终隐，梅福吴门未是仙。

尽有豪情凌百尺，只愁无地与高眠。

海棠盛开与稚辛似斋二弟同赋四首

题注：丁酉作

晓日蠲寒雾乍开，忽惊绝艳立苍苔。

破颜自擅生天质，顾影难凭倾国媒。

脂水粉痕空写照，浓春好梦费疑猜。

赞皇花木曾成记，忍道根从海外来。

其二

题注：丁酉作

漫翻谱录辨棠梨，色色香香理不齐。

三月繁华浑醉后，一春桃李总颜低。

牢愁衔子思鸿鹄，胜事题诗步碧鸡。

记取濠堂人未老，花前吟到夕阳西。

其三

题注：丁酉作

燕郊东出记寻芳，流水游龙赴道场。

沈醉春风围日气，断红人面拥花光。

髫年尘梦频弹指，宦况江城独绕廊。

几树如云俄似雪，暗中谁信送堂堂。

注：极乐寺海棠甲天下。

其四

题注：丁酉作

关心风日凋颜色，八九分开已惘然。

带露微垂长脉脉，怯寒犹敛最娟娟。

朱栏玉砌休论命，宿酒残妆欲破禅。

心力平生殊不负，樱花诗后又三年。

题吴鉴泉新成水榭

题注：丁酉作

旧隐新营意最殊，曲廊小景向来无。

过桥山色闲相引，隔水林风清可呼。

白下羁心长儿女，草堂断句遍江湖。

廿年携手淮流上，照影何人识故吾？

八月十四夜四马路步月随至江岸

题注：丁酉作

穷年刻意独何为，吩咐秋风为一吹。

自欲登楼托疏放，难从倚市论妍媸。

松江几曲潮皆满，好月连宵睡较迟。

可笑希文肠太热，强持酒泪作相思。

九日五层楼登高

题注：丁酉作

市楼便是登高地，我辈方随行路人。

一醉不辞中酒病，九秋还斗百年身。

书来兄弟颜俱瘦，愁里江山事更新。

红紫打围须未老，可能摩眼向风尘？

十一月廿八日书事

题注：俄人据旅顺

丁酉作

蓬莱左股已遭钳，渤澥东门枉戒严。

燕雀处堂元自若，豕蛇荐食更无厌。

侏儒坐遣衣冠尽，姬汉行看玉石炎。

眼底横流兼落日，故山何处认茅檐？

舟过金陵钟山戴雪而卧凝眺有感

题注：丁酉作

依依钟阜旧崔嵬，负雪尤怜玉一堆。

词客还从江上过，濠堂端付梦中来。

蹉跎知遇存黄土，寥落朋侪隔酒杯。

曾是华年磨灭地，不关儿女漫兴哀。

海藏楼试笔

题注：戊戌作

沧海横流事可伤，陆沉何地得深藏？

廿年诗卷收江水，一角危楼待夕阳。

窗下孔宾思遁世，洛中仲道感升堂。

陈编关系知无几，他日谁堪比《辨亡①》。

按：①时校定《经世文续编》

叔衡来沪疗疾相见泫然因有斯赠

题注：戊戌作

孤生微意本难明，气类凋伤更自惊。

沧海相逢君又病，春寒向晚月初倾。

拂衣世网甘除籍，抉目城门敢厌兵？

地下王陈应共笑，空将鬼录数同庚①。

按：①叔衡言可庄、弼宸皆以四十五岁卒，吾今年亦四十五矣。

三月十一日独游龙华看桃花

题注：戊戌作

龙华三月春风寺，游骑缤纷尽日多。

窣堵百寻标古岸，绛云十里压晴波。

枝头照眼余寒在，物外牵肠向晚过。

总道绿阴容易换，凭君何处却愁魔？

上海旅次酬顾五子朋

题注：顾选得荆溪学官

戊戌作

当时岂意眼中人，逆旅相看老更亲。

苏子终成寄阳羡，荀卿犹自客春申。

溪山原在官宁腐，风雨愁来酒未醇。

他日寻思定何味，只应余味是艰辛。

题张季直荷锄小照

题注：戊戌作

蚤岁矜狂各爱名，中年积愤欠忘情。

终怜流俗讥评浅，自觉文章得失轻。

万顷吴江容独秀，一垞扶海足躬耕。

残宵我亦成孤月，正要先生作启明。

暮寒

题注：四月二十七日感事

戊戌作

宫中二圣自称欢，沧海归人感暮寒。

旅力既愆时竟失，风波垂定事犹难。

是非坐共微言绝，恢复终凭老眼看。

料得泪痕潸渍笔，卅年密记在《金銮①》。

按：①韩偓有《金銮密记》五卷

九日虎坊桥新馆独坐偶成

题注：前一日乞假得允

戊戌作

九日宣南昼闭门，幽花相对更无言。

残秋去国人如醉，晚照横窗雀自喧。

坐觉宫廷成怨府，仍愁江海有羁魂。

孤臣泪眼摩还暗，争忍登高望帝阍。

汉口得严又陵书却寄

题注：戊戌作

江汉荡荡首重回，北书含泪湿初开。

忧天已分身将坠，感逝还期骨易灰。

阙下惊魂飘落日，车中残梦带奔雷。

吾侪未死才难尽，歌哭行看老更哀。

人日雨中

人日梅花空满枝，闲愁细雨总如丝。

临江官阁昼欲暝，隔岸楚山阴更宜。

逋客偶来能自放，翔鸥已下又何之？

凭栏可奈伤春目，不似江湖独往时。

正月十六日梁星海约游琴台

题注：己亥作

倦看江汉接天流，从子高歌醉一邱。

梅雪欲销犹点洒，湖波乍暖已胜舟。

琴因感遇声终歇，士有伤春泪不收。

坚约蹉跎更乘兴，中年存殁试回头。

洪山登南皮尚书阅兵台

题注：己亥作

跨城山势各依依，遥爱浮图插翠微。

桑麦欲成春过半，江湖长绕客安归？

其亡隐痛南公语，可去曾闻穆氏几。

莫倚高台看落日，论兵残泪向谁挥①？

按：①余去岁在都召对乾清宫，极言练兵之急。

汉口春尽日北望有怀

题注：己亥作

牵怀何意意犹疑，楚水销魂似别离。

往事梦空春去后，高楼天远恨来时。

袖间缩手人将老，地下埋忧计已迟。

莫道一生无际遇，灵修瘦损记风仪。

广雅尚书生日以诗为寿

题注：己亥作

莫道希文穷塞主，却教矍铄敌清贫。

垂天斗柄诸方见，入海江流半壁振。

忧患老来身自捍，须髯白尽气逾新。

闲鸥不为诗翁恋，浩荡烟波恐未驯。

八月六日携炳垂二子登晴川阁

危矶赴水作孱颜，二水萦回见带环。

槛外千帆皆入阁，城中万户总依山。

廿年蓝褛归殊远，一老经营事已艰。

恨杀江流偏到海，端令忧患满人间。

呈栗兄

题注：十月十三夜月下作

己亥作

秋风吹客武昌城，夏口新霜著木赪。

楚月初开依薄雾，江流乍落动寒声。

平生幽兴端难遏，投老名场暗自惊。

忧患如山容一罅，聊凭佳酿醉阿兄。

闻江建霞京卿卒于苏州感赋二首

题注：己亥作

西北空忧倚盖倾，伤心诸子共时名。

先登已作行间气，定论终推牖下荣。

著述蚤成酬短景，风流顿尽薄余生。

兰膏煎后天年夭，一叹吾徒意未平。

其二

题注：己亥作

诏书夕下震朝端，江郑同登世所看。

不出固应全首领，独存真欲裂衣冠。

龙颜日角萦魂梦，玉宇琼楼警岁寒。

极目茫茫天又阔，泪河莫为助波澜。

阅报

题注：己亥作

槛外江涛风动天，梅酣阁暖又经年。

长愁可复知闲味，不饮那堪近酒边。

阅报终朝成抵几，收身上策只求田。

善夫老去空摩杜，雪涕何从拜杜鹃？

注：上称疾，罢元旦朝贺，并停筵宴。

春寒

题注：庚子作

才销岸雪转江风，便觉春寒意不同。

澹澹轻云随薄日，微微远岫出遥空。

孤怀喧寂元无著，世变新陈各自工。

物外但教容七尺，莫将目力送归鸿。

定林访碑图为徐积余题

题注：丙申六月余亦同游

庚子作

题名岩腹墨犹濡，惘惘相看入画图。

一段烟云成故事，十年江汉老今吾。

钟山游侣踪谁继，乾道诗人世已无。

剩就徐郎求拓本，霜松雪竹共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