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在英国，行程被接待方安排得满满地，按团里一位资深人士的话说，“连上厕所的时间都快没了”。当在暗黑的夜色中走向威斯敏斯特议会大厦时，我们几个年轻人忍不住和英方陪同人员John抱怨，太累啦。John笑着用中文回应：别抱怨啦，这就是工作。我们知趣地闭了嘴。后来慢慢地知道，“不解释不抱怨不诉苦”是英国皇室的传统，对民间也深有影响，在一定程度上造就了不苟言笑的英国人的国民性格。

       今天早上听到了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去世的消息，忍不住拉拉杂杂想到许多东西，包括以上的小故事以及其他。

        说起来，我有幸与女王有过一次“偶遇” [1]。那是在伦敦求学时的一个明媚的夏日周六，我一早就兴致勃勃地从位于市郊的宿舍赶到到市内游走。在英国的糟糕天气中，同学们说“丽姐把每一天都当最后一天过”，是的，本来学习时间就不特别长，必须珍惜，更别提美好短暂的伦敦夏日。路过白金汉宫时，发现路边有不少人聚集，有些老年人带着便携椅守在路边，几个记者模样的人在安装摄影器械。我有些好奇，忍不住打探了一下。才知道这天是女王的“官方生日”，不一会这里将举办仪式，包括女王的巡游。WOW，运气太好了，我当即取消了那天上午的其他安排，和大家一起驻足等待。

        上午九点，仪式正式开始。先是骑兵仪仗队走来，身着制服的骑手和高大骏马鱼贯而过，不久查尔斯王子夫妇的马车缓缓走来，康沃尔公爵夫人身着黄色套裙、头戴同色系帽子，非常亮丽。很快女王的马车也出现在视野里了。女王一身浅绿色装束，膝盖上盖着墨绿色宽条纹毛毯，面色平静地望向民众，身着军装戴高大熊皮帽的菲利普亲王向大家挥手，观众中响起掌声。跟在女王马车后面的是卫兵方阵。这时候望向王宫的著名阳台，就看到王室成员已经在那里等待了，只等女王夫妇和王储夫妇巡游归来。

        十一点半左右，女王马车终于返回白金汉宫大门；再二十分多钟之后，女王出现在阳台上。我急忙拉大焦距，拍了一张有些模糊的“女王阳台全家福”。那时威廉王子的头发还很浓密，凯特王妃还没有出现。

        正午时分，几架飞机从头上飞过，尾部喷射出绚丽的彩带，礼炮声响起，观礼人群也发出欢呼声。仪式到此就结束了，人们缓缓散去。

        除此之外，我和女王还有一次“间接”相遇。那年正好是帝国理工建校100周年，7月9日女王亲临学校并发表讲话 ^[2]，我们通过视频全程观看了女王在校活动，全校师生都很振奋。

       这个当口再想起那次“偶遇”，印象最深的是女王的眼神，说“平静”过于中性，我其实更多感觉到的是“冷漠”。当时颇有点震惊——在电视和图片中那样端庄慈爱的女王竟然只是漠然地简单扫视了一下为她聚集的民众，然后就转走了目光。在后来的日子里慢慢地懂得了女王的神情。也是从一个小故事中得到启发，故事讲到女王去某医院视察，一个患病的儿童活波可爱又楚楚可怜，已经身为母亲的女王的目光不由被吸引了过去，面露怜爱之色，欲走上前去拥抱小朋友。但她很快恢复了平静，继续沿着预定路线走下去。故事说这时候女王意识到她的职责是服务所有大英民众，而不应该特别关注某个人，否则可能会带来不公平。这个故事大约有演绎成分，但这个道理我接受。

       女王淡然表情背后不知蕴含着多少不能言说的事情！她都独自吞咽了下去，带进坟墓。女王任命和见阅过那么多轮英国首相，英联邦大家庭的团结也需要她时时关注，自己的一家老小里没有几个让人省心的，家事国事天下事装了一肚子，小报天天喧闹，可敬老人家一生都不接受任何采访，切切实实践行了“不解释不抱怨不诉苦”的皇家传统。

       让女王意外“动容”、不得不出面的事情，在我看来只有两件吧，一件是解释，一件是鼓励。解释是为戴安娜之死。当年国民对戴妃之爱戴如此之深、要求王室正式表态的呼声如此之高，以至于是否保留君主制的陈年话题被点亮，首相布莱尔不得不致电女王，和在苏格兰度假的女王协商如何妥善处理。女王不得不返回伦敦，出现在堆满鲜花的肯辛顿宫门口，随后进行了电视直播讲话。恳切的言辞和之后的国葬礼遇平息了怒潮，王室涉险度过难关。这段故事后来被拍成电影《女王》，大获成功。真正的女王依然保持缄默，小道消息说女王对海伦的演绎相当满意。

       另外一件事情发生在全球新冠疫情爆发初期。时任首相约翰逊很快中招，最严重的时候进入ICU。全国封锁，人心惶惶。这时候女王出现了，发表了她二战以来唯一一次紧急全国讲话。老人眼中隐含泪光，坚定地跟大家说：Better days will return. We will be with our friends again. We will be with our family again and we will meet again. 连异域的我们都能感到女王的力量。是的，现在的英国早已度过了艰难时刻，恢复了正常秩序 [3]。

       70年如一日地履行王室职责，95岁依然坚持在雨中站立两个小时完成千禧庆祝仪式，最终逝于任上，能把一份工作做到这种极致水平，算是真正的“人中龙凤”了。愿老人家安息，愿王室传统永续，王子们别那么多话。